《醒来》 海飞/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文学评论家

海飞的谍战小说涉猎过很多地方,如重庆、上海、哈尔滨、天津、南京等,他以不同的城市为背景,构筑了“谍战之城”的概念。在他的新作《醒来》中,他第一次把自己生活的城市——杭州纳入写作版图中,里面提到的河坊街、断桥、河埠头等地名,都让人倍感熟悉,仿佛能从书页中瞥见多年前被战火笼罩的家乡。

对于海飞小说里的人物,总不能掉以轻心,须谨慎地看待他们,才不会中了作者的“埋伏”。毕竟《麻雀》里的剃头匠陈深就能用一把剃刀玩转特别行动处,《惊蛰》的小混混陈山也靠自己的插科打诨骗取了多项重要情报。当然,这些主角肯定有他们的造化,就像这次《醒来》的主人公陈开来,他就是一名照相师,在一家春光照相馆给人拍照,他嘴里一直念叨自己要一辈子给人拍照,就连“师傅”杜黄桥用钱权诱他加入76号特工总部,陈开来都不为所动,俨然就是一个照相“痴人”。他身边的人看起来也平平无奇——金宝是米高梅舞厅的舞女,一身风情,勾住了不少有钱少爷。杜黄桥又瞎又瘸,在澡堂里干着拉三弦的营生。但若就此轻视他们,恐怕下一瞬间就丢了性命。海飞的谍战小说下的人物都来自喧嚣的市井,他们用烟火气掩盖身上的秘密,亟待从沉睡中醒来。

《醒来》里牵扯的三方势力都因日本“沉睡计划”复苏,彼此间展开了你争我夺的激烈局面。因此,小说处处埋着潜伏的痕迹,让反转理所当然。以金宝为代表的军统局以澡堂等地作为据点,专门在上海地区搜集情报,小姨娘杨小仙只是放在明面上吸引关注的幌子;杜黄桥则是专门为特工总部剪除军统力量的“清道夫”,企图让军统在本地彻底瘫痪;还有代表南京汪伪政府进行督查的苏门也有两副面孔,她根据中共的安排,在军统和汪精卫政府两地任职,游走险境,成为双面间谍。所以,《醒来》的局面比海飞之前的创作更加复杂多变,暗线层层纠葛,关系密不透风。小说对于谍战的方式亦有突破,它充分融合杭州经典元素,把苏堤春晓、断桥残雪、雷峰夕照等景点作为接头线索,让照片成为破解暗号、传递信息的媒介,里面还涵盖了用手指发出旋律的摩斯码,成功蒙骗了“沉睡计划”的研究者星野博士,帮苏门赢取时机拿走实验室里的标本。

海飞叙述一向精简,但依旧塑造了一大批血肉饱满、个性鲜明的人物,尤其是在《醒来》中,情感戏相较以往更为浓烈、壮阔,书中的爱情都如飞蛾扑火般惨淡。在这个修罗场里,陈开来、杜黄桥、苏门、赵前、金宝等人的命运紧紧缠连,有互相提防的兄弟情、爱而不得的旧情以及一厢情愿的暗恋等,书中一再将笔墨灌注在金宝身上,大约是源于她对于爱情孤注一掷的勇气,她可以冷漠地杀死叛徒幸枝子,也能一再庇护陈开来,多次帮他摆脱飓风队的捕杀,甚至用生命掩护陈开来撤离。陈开来一直拒绝金宝的示好,似乎对苏门念念不忘,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个女人确实在陈开来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苏门也是小说中着墨较多的人物,可以说是本次行动的灵魂人物,她与前夫赵前的感情令人唏嘘,明明相爱却因为革命分离,从此天人永隔。但苏门毅然隐瞒身份,转而潜伏台湾,如永动机一样工作着。时间线的延续与日记叙事也是本部小说的特色,在杀死杜黄桥以后,作者为陈开来等人安排了明确的动向——他们将一直留守在上海。陈开来就这样默默地以照相师的身份待命数年,没有恢复名誉,也没有不甘与怨言,直到再次“醒来”。所以,单论小情小爱太过狭隘,唯有不死不灭的信仰才是书中的高义所在。

《醒来》里出现了太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比如苏三省、毕忠良、唐山海,我们仿佛又陷入《麻雀》的暗战中,就连陈开来和杜黄桥、陈深和毕忠良这两对亦师亦友的敌人,也都有着异曲同工的设计——同样因为战争,成为生死之交,又因为立场的不同,猜忌暗算,至死方休。在“海飞谍战世界”谱系中,所有角色都是固定、通用的,比如76号汪伪特工总部的主任一定是李默群,飓风队队长一定是陶大春……作者笔下的人物故事看似独立,实则浑然一体,陈开来逃离时蹿进的一条弄堂,名字就和海飞另一本作品《风尘里》的男主角田小七同名。而田小七最后出现在一条叫作“唐山海”的破败大街上,似乎又令人想到了《麻雀》里那个英勇就义的男人。在那样苍凉的年代画卷中,牺牲是最频繁的记忆,或许这样的小心思,就是海飞留给读者的一番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