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畔悟“半”,上塘河衣锦桥的“半半哲学”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2-01-21 12:36   

里外各半

2004年4月,杭州文物建筑工程公司对衣锦桥进行维修时,在桥腹的泥土中发现了一块石碑。该碑高34厘米、宽59厘米、厚23厘米,太湖石质,碑上刻有文字,这就是《衣锦桥重建记碑》。该碑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记载衣锦桥确切纪年及相关情况的实物例证,具有难以替代的历史价值,衣锦桥的身世之谜在不经意间,被这块小小的碑石悄悄揭开了。

《衣锦桥重建记碑》的碑文可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开篇即明确地记载:“衣锦桥建于唐僖宗二年(公元875年)毁于宋南渡之末复建于元世祖时”。寥寥可数的二十四个字,浓缩了衣锦桥四百年风雨,更至关重要的是,由此衣锦桥可定位于杭州早期有记载的古桥序列,佐证了半山地区的衣锦桥是古桥的传说。虽然在圮毁复建中,衣锦桥改变了桥的某些建筑元素,但并未造成桥本身的历史断裂,也未切断其对文化传承的经脉,始终在原地坚守着自己的使命,甚至成为了半山的标志,成为研究半山地区经济、文化发展的实物载体。据考半山娘娘庙山门就在衣锦桥附近,衣锦桥旁有直达庙前的小路。衣锦桥之所以能成为半山的地标性建筑,外因在于其使用功能和特有的地理位置,内因则更多依附于半山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尤其类似祭祀半山娘娘这样的活动。据明代兵部尚书胡世宁撰《敕半山娘娘庙记》:“五月初一日,为娘娘诞辰。凡西湖及城河诸道龙舟,悉至半山朝礼。登高眺望,来往如飞,洵为巨观,犹汩罗之吊屈大夫忠忱,千古一辙也。娘娘昔患疮殁,凡患疮毒者,祈之辄应。都人士女,瞻礼无虚日。”如此看来,半山娘娘不仅是蚕农的保护神,还“兼职”其它庇佑事宜,这样的神灵在民俗活动中受欢迎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衣锦桥

《衣锦桥重建记碑》对明代衣锦桥的状况,用了相对多的文字作了表述:“至明天启三年临江五图里人周名扬者乐善好施见桥将圮请于水利道葺而新之以迄于今。”据《嘉靖仁和县志》、《康熙仁和县志》记载,“临江”系乡设置,明清时期均属仁和县管辖,就是“今天览桥白石庙和彭埠土备塘以西地带”。碑文中的“图”即是“里”,它是明清时行政区划乡以下地方的单位名称,是户籍管理的一级组织。“里人”即本地人。该段碑文可解读为:明代天启三年(公元1623),久居临江五图的地方有个叫周名扬的乡坤,平时就乐善好施,见桥年久失修,几近坍毁,便有意个人出资修桥,并专门请示了府衙管理桥梁的主管部门——水利道,在征得同意后自己出钱将桥修葺一新,使得衣锦桥能使用到现在(即清代重建之时)。这段碑文不仅是历史的记载,而且也是对清代重建衣锦桥的注解。

碑文后半部分内容为:

乾隆四十三年重建会首仝

王宏褚 心诚師 余世昌

葉文侯 曹耀千 胡沛高

王贤仓 袁配周 王大文

鲁楚玉 倪甫仁 王茂昌

王天发 倪鼎忠 倪大昌

倪新侯 姜大发 性天師

妙德師

莫道師

程聖玉助 禾十千疋

第一行,明确记载衣锦桥于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进行了重建,而所附姓名者都参与了重建工作。至于碑文中的“会首”是对各民间组织的召集人、各里里长、宗教内部管理者、祭祀活动组织者等人的俗称,用在碑文中是对重建衣锦桥的参与者身份的统一界定,避免赘述。“仝” 则表明这些人不仅自己捐钱修桥,同时从事了与古桥重建相关的比如募捐一类的具体工作。他们,是衣锦桥重建的发起人和组织者,是重建桥梁的功臣。

碑文的末尾一行“程圣玉助 十千疋”中的“疋”字是一个字典上未收入的文字,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疑惑。毋庸置疑,这个字出现在碑文中一定自有它的含意,那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依照文字运用的实际情况考察,可以判定这是一个俗字,所谓俗字就是主要流行于民间的通俗文字,是相对正字而言的。“疋”字出现在碑中,说明在当时是流行的,至少是在民间流行,且被大家所接受。“疋”的字义在这里应该是指钱之意,读音为“yá”。而“十千”即“十贯”,“足”指面值与使用面值等值的钱币,因为当时社会上还流通着一些面值不等值的钱币,故末一行可解读为:程圣玉捐助足钱十贯。

浙江省书法协会教育委员会委员、全国书法教师“金教鞭奖”获得者吴子建从书法角度,对这段碑文作出了解读:

乾隆四十三年衣锦桥又重建并立碑记事。该碑字体应属楷书,造型结字天真、不失法度,用笔隽逸,却不妩媚。无论从书法或雕刻上看皆属民间派别。风格和魏代龙门二十品较接近也许是巧合。清康雍乾时期书法推崇赵孟頫文征明董其昌。满朝文武包括大内笔架式争相临摹研学成为时光主流。故为馆阁体即官方用字的形成奠定基础。而该碑书风与明代砖文一样,非主流。所以推断是民间刻工自写自刻。历史上亦有先河。另有六列捐资者姓名亦为后补。前后风格不统一”。

衣锦桥重建完全是民间所为,但并不亚于官修。明清时期,积德以修来世的宗教思想在造桥修路中体现最为积极,民间捐资修建桥梁成为风气。衣锦桥在这样的背景下重建是幸运的。从结果看,当时参与重建工作的组织者态度认真,重建工作得到了众人的大力支持,募集的钱款足以请到一流的建桥队伍。

重修的衣锦桥,是用善款托举起来的,而在衣锦桥桥洞里,还镌刻着一些名字,他们作为此桥的捐资者,将自己名字镌刻于桥洞之中。如衣锦桥北面桥洞下刻:

信士張勝高助艮(银)五兩;信士梅啓昌助艮二兩五分;信士沈雲华金室□氏助□□五拾两”…等等。

曾担任过杭州市文保所所长的陈进猜测说,在桥洞上留下名字的人,很可能是当时修桥的民工,至于在哪个年代所留,因衣锦桥多次圮毁、复建,已不可考。

那么,民工为何要桥洞上留下名字?陈进解释,桥洞上刻字,一般人看不到,显然刻字者既想留名,又有所顾忌。但相比于埋身于桥腹的那块《衣锦桥重建记》石碑,桥洞中的名字已经算是裸露于外,昭告世人了。刻碑的本意,是要展示给他人观看,但衣锦桥的清代石碑却深藏不露,躲在桥身内部,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良苦用意?

陈进所长分析,这种作法在古时并不鲜见,比如1924年,在雷峰塔砖孔内发现藏有北宋开宝八年(975年)吴越国王钱弘俶施印的《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经卷,经卷以川棉纸或竹纸精印,是研究早期雕版印刷的珍贵资料。2000年初,为配合雷峰塔重建工程,文保部门清理了倒塌的原址废墟,发掘了地宫,出土了铁舍利函(内有金涂塔一座)、释迦牟尼鎏金铜佛像、铜镜、铜钱及玉人、玉钱等一批重要文物。那些东西,也是预埋塔中,等待今后大白于天下。

说回到衣锦桥,重修捐资者的这种藏碑的心态,在陈进看来,正是为了完好保存这段历史,传达这样一种信念:桥可毁,历史的脉络不能断,虽然重建衣锦桥是大好事,但他们并不想立刻扬名图报,只想给历史,给后人有个交代,这就是那块石碑静卧桥中,不显山,不露水的真正原因

但是,无论是桥洞上镌刻,裸露于外的信士之名,还是桥腹中深埋,躲藏于里的石碑碑文,半山人对家乡古桥的珍爱之心,对历史文脉的呵护之意,却如出一辙,那是真正的里外一体,人桥合一。

↑2019年,隈研吾再访杭州,他在码头边拍摄大运河

2013年年末,日本著名建筑师隈研吾来到杭州,接受采访时谈到了对杭州的印象:“印象深刻的话肯定是桥。杭州有许多桥,这些桥呈现出来的都是不同的风貌,有像断桥那样传统的石桥,也有跨江大桥那样钢铸的桥梁,有些是有‘屋顶’的廊桥,有些桥上甚至摆放着家具。杭州的每一座桥都有个体的风格,让人怎么看都不会厌倦。”

应该告诉这些远方的来客,在杭州半山,还有这么一座让人百看不厌的衣锦桥,由它诉说的“半的哲学”,也许比这座老桥本身还要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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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半山发布(ID:banshanjiedao)  作者:《桥畔悟半》半山记忆  编辑: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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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碑文不仅是历史的记载,而且也是对清代重建衣锦桥的注解。杭州半山泥猫:萌了几百年的“喵星人”↓见下页↓里外各半2004年4月,杭州文物建筑工程公司对衣锦桥进行维修时,在桥腹的泥土中发现了一块石碑。寥寥可数的二十四个字,浓缩了衣锦桥四百年风雨,更至关重要的是,由此衣锦桥可定位于杭州早期有记载的古桥序列,佐证了半山地区的衣锦桥是古桥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