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在京杭大运河畔,一棵金柳下,我见到了老同学刘益云。 益云和我是温州粮食学校的同学,1992年毕业后,大家开启了不同的命运。起初,益云在衢州一家公司从事粮食保管工作。2003年,他来到杭州,在运河边做起了守仓人,心系粮库。 并无太多寒暄。益云指着近处一艘长长的大船,他介绍说,这是内河船,船头平,吃水深达3米,能承运粮食一千吨。粮食运到码头后,扦样质检合格后,再通过传输带送到仓库,这一系列入库程序已全部实现自动化。 望远处,沿着运河向南七八公里,就是有着“北新南富,天下粮仓”美名的富义仓。清朝晚期,杭城粮食供应告急,浙江巡抚谭钟麟请杭州绅士们出钱,采购十万石粮食,耗费白银一万一千两建成富义仓。 这是杭州现存唯一的古粮仓。 “富义留馀贯古今”,富义仓是世界文化遗产大运河杭州段的重要节点,是大运河仓储文化历史遗存的见证。我和刘益云所处的位置,正是浙江省粮食局直属粮油储备库,这里日常储存1.2万吨食用油,十多万吨粮食,光粮食就可以满足杭州一千多万市民,一个月左右的口粮需求,是我们粮食储备安全的“米袋子”。 益云还是像学生时代那样不善言辞,但是提起麦子稻子,整个人充满激情和活力,眼睛闪闪发亮,在他的眼里,每一粒稻谷麦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也许,在守仓人心中,进仓后的粮食因为身兼使命,更有生命力,这些粮食会呼吸,还会和益云交谈——“这里热了”“那边要除湿、通风、祛霉了”;这些粮食有脾气,像玉米、胚芽,身形相对较大,温度升高时,容易发热。 我问益云,那怎么测温呢?以前在学校里,老师教我们用四肢去触摸和判断粮食温度,把长长的扦筒插进去拔出来,像老中医一样望闻问切。而如今,这些进仓后的粮食更像是一个随时准备演奏的交响乐团,身后的指挥家是“数字化高手”。 我随益云来到17号仓库,这里储存着3627吨小麦。进仓前要测量仓库的氧气含量,戴上安全帽才能进入。这里没有高高的粮仓,只有脚下壮阔的黄色“地毯”。 原来,这里就是智慧设计的粮仓,深度达到四米以上。现在仓内温度是17度,一粒粒的麦子正惬意地躺在这里。益云拔出一根长长的金色圆杆,这是测试爬虫的仪器,还有像蓝色书本一样翻开的,是测试飞虫的设备。这里,连一只苍蝇蚊子都无处遁形。麦堆中,密密麻麻安放着各种探测器和接收器,其中,仅温度传感器就有240个,5排12列4层,24小时监测温度的变化。通过这些传感器和摄像头,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就可以实时查看仓内粮食的状态。“浙江粮仓”业已成了使用“大国粮仓”AI分析、云计算等数字化应用的先进平台。 杂交水稻专家袁隆平曾有一个梦想:稻子长得比高粱还高,穗子有扫帚那么长,谷粒有花生米那样大,他和同事们坐在瀑布般的稻穗下乘凉。守仓人的梦想就是让粮食住上“五星级宾馆”,低温、低氧、无虫、无霉,做好粮食赛道的“接力队员”,传承老一辈粮食人“四无粮仓”“宁流千滴汗,不坏一粒粮”的精神,保证大家有饭吃、吃好饭。 很多年前的初夏,栀子花开,正是我们粮食学校最美的时节,我们在葡萄架下读《诗经·良耜》:“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回望青春,很多往事已模糊不清。但守仓人的微笑,还是这么朴实纯净,宛如当年我们站在宽广无垠的田野上,敦厚得像一株麦子。 我是学粮食专业的,我一直对“仓”字有感情,“仓”的甲骨文字形就像一个粮仓,有屋顶、有门。当昔日有着“天下粮仓”的富义仓,正成为一代代人的“精神粮仓”,守仓人也将积蓄新的光芒,为“仓廪实而知礼节”书写新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