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跟父母商量,我把自己名下的、故乡的房子给卖了。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坚持一定要来再看看。在旧居里等了几个小时,母亲才从50公里外的村子赶过来。父亲是个乡村医生,正在诊所,没有同来。母亲吃力地提着一个10公升的大色拉油壶,里面装满了鸡蛋又灌满了米糠。这是一种乡下人的智慧,这样盛放鸡蛋,走再远的路,也不会破。母亲说:“今年家里鸡不多,没生几个蛋。”这些土鸡蛋都是她从乡邻手里一个一个用钱收来的,要我带回杭州去。 以前,难得过年回家一趟,父母亲也曾无数次地用类似的方法,让我带回好多家里的特产。当时只是嫌麻烦不肯带。这次望着已经属于别人了的旧居,想着下次再回到这故乡的小城,就只能住旅店或者投奔妹妹家,再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地了,心里不禁一酸。母亲拎来的这一壶鸡蛋,给我太多安慰。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对于这座小城,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当初,与妻子终于攒下一点钱,巴巴地跑回来,买下这个房子。之后,却并没有能如当初想的那样住在这里。为了生计,我和妻子仍然在遥远的另一座城市继续打拼。至于这里,最多也就是每年春节回家过年,做几天“旅店”的住客。十几年下来,总共也没在这里住多久。然而这处房子,毕竟在心里给了我们一种安定下来的感觉,对于之前那么多年的漂泊,好像也因为这处房子,对自己有了交代;母亲也总是逢人就夸,“我儿子在城里买房子了。” 母亲对这栋房子是有感情的。当初,房子一买下来,我们就把儿子转到小城来读六年级,接着上初中,一直生活在农村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搬到城里来照顾孙子读书。凭着我们给的一点并不宽裕的生活费,加上父亲的补贴,母亲和孙子在这栋房子里,共同生活了四年。 母亲不识字,但她把孩子带得很好。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三,孩子一直成绩优异,考入省城重点高中后就去住校了。母亲也就再次回到了村子里。母亲进城的时候56岁,回农村时,她60岁了,她对于这栋房子的记忆,全是与孙子有关的。如今,孩子已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也三年多了。这么一算,那些都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但是这些,在她的记忆中却还是那么的真切而细致。 看到母亲如此留恋这处房子,我心里也很不舍。“妈,人家都在买房置家当,我却在卖房败家当……”“这娃,你这怎么是败家当呢?随便什么家当,都是置来人用的,要用的时候就置,不要用的时候就卖掉,换成更有用的东西,这才是家当的用处啊。”“但是……”“我晓得你把这房子卖了,是要把钱拿去更要紧的地方用的,这是在兴家当呢。”一时间,我好像忽然变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懵懂的农村少年,又或者是变成了十几年前的儿子,正在聆听母亲教诲。 “这房子一卖,我在老家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瞎说,咋会没有自己的家呢?咱家不就是你的家么?”是啊,我怎么会没有家了呢?母亲的家才是我真正的家!这里只不过是一处我曾经住过的房子。看着母亲带给我的鸡蛋,我忽然想到,所有世上的儿女,也许都和这脆弱易碎的鸡蛋一样,但父母总有一些可靠的办法保护他们,也许并不高明,也许还有些笨拙。 房子并不是家。只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不管是一栋远离都市50公里的乡村茅舍,还是在任何一座繁华都市中偏僻简陋的角落,哪怕只是租下的几平方米的破烂铁皮棚,父母在,就有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