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杭城图中江干“龙舌嘴” 电视台要做一档“龙”的主题节目来找我,我说,谈龙的神话我不擅长,还是带你们去看两处“龙舌嘴”,说说来龙去脉,这两处地方也能看出这二十多年来,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杭州城市建设的变化。 江干“龙舌嘴” 临出发时,我老眼昏花,将地图的上城区检察院看成了市检察院。我说那附近的紫花路,应该是“龙舌嘴”的原址。司机定了导航,上路。 到了,晓得错了,离紫花路还有两公里多,车子沿着之江路往西再开。不承想,这一错,歪打正着,行驶中,同车的魏女士说看到龙舌路了。我半信半疑,停车。果真在复兴大桥的桥墩,看到一方香烟壳宽、两掌长的路牌。在新版杭州地图上,这路并无标注。翻检搜索引擎,得知2005年建了之江路,“龙舌嘴”改的“龙舌路”。 龙舌嘴,当年是西南偏向东北;龙舌路,南北正向,不长。说清这一点,与我要说的往事有关。我拿出老杭州地图和新版地图,做了比较:二十多年以前,没有之江路时,从秋涛路或者复兴街南望,约呈45度的江堤,与一马平川的滩涂相接,滩涂的尽处,是茫茫大江。眼下,在滩涂上拔地而起的,是混凝土大堤坝,高达六米。堤坝上,就是向钱塘江“逆天”取得的之江路。 这要是倒退六十多年,上游新安江没有水库大坝,一旦连连暴雨,山水骤涨,喷薄而下,再汇合了富春江、兰江,江洪就惊天动地了。看地图,当三江之水一起从南向北,直冲月轮、玉皇、凤凰三座山脚,受了阻的洪水无奈转头向东,更是怒不可挡。于是,汹涌咆哮,巨浪翻卷,怒吼向前,过凤凰山东麓,就势拣一个平坦处,后浪拍了前浪,直冲地面。这就是钱塘江自古以来的出水之地,古名“龙舌嘴”。 古人取名“龙舌嘴”,是将钱塘江视作一条桀骜不驯的龙,它以水与山的加持,从古到今,在这一段戛然形成了一个大气场。按古堪舆说法,是一块凶地。晚清士绅朱智在这一段独资建造塘堤,又修葺月轮山上六和塔,就是为了阻挡和镇压钱塘江这一条水龙的施孽。 这一天,气温很低,但艳阳高照,在龙舌路口,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气场。难道是仗了高坝的阻挡?魏女士,杭州人,40多岁,小时候在美政桥生活过。因为摄制组的策划、摄影、主持人都是新杭州人,魏女士跟我左右随时沟通。她说,以前这一带是经常被江水淹没的。当然,她说的是新安江大坝建成以后,哪怕上游暴雨泄洪数孔,龙舌嘴“喷”出的洪水,危害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和魏女士都说到了1988年8月8日,也是龙年,在杭州这块极少灾难的福地,我们却都记得那一天的震撼。头天晚上,8级台风突然吼叫着经过杭州,一早起来,行道树全倒,小鸟死了一地。但是,那一天很少有人说到钱塘江。据《杭州历史大事记》记载:这一日,钱塘江堤坝被江洪冲垮359处。 龙舌嘴应该是后来的话题,当然,这说的不是一条路,是一片。那几天,新安江大坝开闸泄洪,山水咆哮而下,8日凌晨,正撞上早潮和过境台风。钱塘江这一条水龙,更是浪高数丈,遮天蔽云,从龙舌嘴直扑而出。 我说得如此真切,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几天以后,杭州第一座羊毛衫市场,以几折的低价,贱卖被江水浸泡的羊毛衫,才得知。据说那日清晨,江洪突然冲进这一片平房式的市场时,抢救财产的人一刹那被洪水没顶的也有。羊毛衫市场就建在龙舌嘴上,或许,当初决策时并不知晓这“风水”之说。 对此,《杭州历史大事记》也有记载:“10日,市二轻局总公司表彰在七号台风中为抢救国家财产而不幸牺牲的杭州棉毛衫厂副厂长、党总支副书记周银凤。10月,浙江省政府追认周银凤为革命烈士。” 龙舌嘴,《西湖游览志》卷十九有这地名,但在《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一,称的是“龙舌头”。两本书同一作者田汝成,并没有说出命名的缘由,只说这龙舌嘴“在江干鲞团”。 鲞团,即咸鱼干市场,看《咸淳临安志》附图,鲞团周边一片滩涂。不过,先人还是明白,洪水只能顺势疏导。在这附图上,沿了江洪的走向,垒砌有一条宽阔的水渠,以浑水、清水两座闸门,沉淀江水,北引进城。又在江水的对冲处,建龙王庙一座,祈祷龙王“贵手高抬”。 那毕竟是一个向龙王乞求的年代,如今,除了高高的堤坝阻挡了它的施孽,凌空一道跨江的复兴大桥,又像禁锢咒似的再次束缚了它的霸气。曾经的羊毛衫市场,现在的中国针织城等一大片高楼,也有了傲视它的底气。 吴山“龙舌嘴” 杭州是一块异地,有水龙也有山龙。“天目山前二乳长,龙飞凤舞到钱塘。”写这字的是诗人,也是堪舆高人。“二乳”,说的是东天目和西天目两山脉,后者一条逶迤到了杭州,又分出龙山、凤山。凤山就是凤凰山,去向东南;龙山是玉皇山的旧名,走向东北,名吴山。 《西湖游览志余》说,杭城除了“江干鲞团”龙舌嘴,还有一处“在临安府前”,也就是当年的政治、文化中心所在。读《咸淳临安志》附图,在临安府署的南面,张俊的亲兵“张府小寨”东侧,标有“龙舌头”三字。此处,也就是现在吴山地铁站的西侧。 吴山在没有人为建筑的当年,走势极似一只龙头,这在老地图上清晰可见:有上颚、下颚、喉舌、犄角,角尖上建一座镇势的鼓楼。52年前拆鼓楼,有一位中山装笔挺的老汉,大呼“这是龙脉,拆不得!”细看老地图,在龙上颚与下颚之间,有一条“里龙舌嘴”,这就是现在的四宜路。 当年的四宜路,分上、下两段,“里龙舌嘴”在下段。我这一番图解,主持人陈祺连说太逼真了。她一脸认真地问:曹老师你懂风水啊?我说只是对地方文化有兴趣。 那时,一遇连续暴雨,山水往往厚积薄发,形成山洪,顺“里龙舌嘴”直冲下来。当山洪接近西河坊街,里龙舌嘴又分出外龙舌嘴、水沟巷、道院巷三路,直扑街上。当年的西河坊街,西端是勾山樵舍,有城墙遗基;东端有吴山延伸,地势也高。一条西街呈元宝状,山水下来,中段往往“水漫金山”。 看老地图,“龙舌嘴”的北端有一条运司河,南北向,也就是现在劳动路。运司河向北通向清湖河,即后来的浣纱河,分泄了山洪。古人对城市的布局,看来也有前瞻。看《咸淳临安志》附图,张俊的“张循王府”正对了出山水的巷口,山龙这一气场,张俊是想接纳为福。不过,人能聚盛一身,料不到的是来世泰否,他还是跪了岳飞坟前。 可见,那时的“龙蛇嘴”出水,危害不是很大。运司河被填成劳动路是1935年,当年路东侧的地下,筑有一条很深很宽的沟壑。“龙蛇嘴”下来的山水,大多由三条巷子底下的暗渠,经劳动路沟壑往北排往浣纱河。当然,这说的是平常雨季,若要暴雨,“龙蛇嘴”山水淹了西河坊街,也有。 五十多年前,河坊街改名勤俭路,劳动路底下和整一条浣纱河都建成了防空洞。“龙蛇嘴”的山洪下来,西河坊街几乎就年年被淹了。一到这日子,底楼人家的门外,横挡了木板,街上的汽车哪怕慢如蜗牛,车轮翻起的大水还是直扑进了住家。大人、伢儿,全苦着脸拿了盆,全家一心向外泼水。 说山龙,实质还是水患。西河坊街改建,是2000年,那真是掘地数米,埋了大水管,下了大功夫。城市建设的现代化,降了山龙施孽的法道,西河坊街大水不再。 救苦救难的“水龙” 翻检《武林坊巷志》,不少“龙”的地名,与井有关。那是一些大旱年水涌不涸的井,受人敬重,建祠建庙,祀以龙礼。 这样的井,双眼以上的,也可以称潭。晌午时分,从井眼看下去,潭水中有一个以上的明晃晃的太阳,那是从另几个井眼投射下来的。这样的井潭,下有青石垒砌,上铺石板,呈多眼的也有。这样以“龙”命名的井,除了翁家山上的“龙井”,在老城中,著名的还有吴山北麓的八眼井、大井巷内的五眼井。 吴山北麓的八眼井在粮道山坡,《咸淳临安志》说它对着秘书省,旧称宝月寺黑龙潭。南宋的秘书省在如今延安南路与开元路的南端之间;黑龙潭,“莫测浅深,亢旱不竭”。后来防人失足,加盖石板,改成了八眼井。盖了石板的黑龙潭更显幽深,水面泛黑,后人又称乌龙井。至于何时改称,记载不详,至少在晚清丁申、丁丙的《杭郡诗三辑》上,已有了“宝月寺八眼井”之说。 大井巷五眼井,建于吴越国。南宋淳祐七年(1247),连续3年大旱,依然泉涌不涸。安抚使赵与筹奏请理宗皇帝,建了龙王祠香火敬祀。到了明《万历钱塘志》的书上,这井的龙王祠已改称了“龙王庙”。祠与庙的功能虽然有相似之处,但庙的档次明显比祠要高。庙可以是家庙,也可以是神庙,祠就仅仅限于家祠了。 龙王庙也有规格,据说,吴山上的龙王庙是老杭城的“大哥大”,地址也众说纷纭。按《武林坊巷志》卷二的说法,是在“七宝山大观台”上,也就是如今紫阳山顶的大观亭位置。后来吴山上的龙王庙,迁址的可能也有。 以龙命名的井,说的不只是饮用。在以前的杭州,城内城外全是木梁板壁的房屋,一旦失火,往往“火烧连营”,一条街巷瞬间全没进了大火。1947年10月22日,三廊庙一带民居大火,足足烧了3个多小时,200余间房屋成为了瓦砾。 这样的大火,要是远离江、河、湖泊,只能靠井水施救,救火组织称“水龙会”,专业配备称“水龙”,也就是手摇或者脚踏的木制水车。此外,只能桶取肩扛,接力传递,翻墙上屋,竭力浇水。所以,无论是水龙还是水桶,遇上大旱,通通呆了。这时的一口不涸井水,大救星一个,称它“龙井”,一点都不过分。 水龙会的成员大多是召之即来的轿夫、担夫,绅商资助,时常训练。每年的5月20日,全杭城的水龙会都要在各地以“龙”命名的祠、庙、殿中,或者会所会馆,济济一堂,祭祀龙王,称“分龙日”,也就是以龙的名义,明确各自责任。 “分龙日”由来已久,宋人陆佃的《增修埤雅广要》说,“五月谓之分龙,雨曰隔辙,言夏雨多暴至,龙各有分域,雨赐往往隔一辙,而异也。”这话是说,天上的雨龙,各管一摊,哪怕隔了一条车辙,雷雨也有大小,龙,第一得管好自我。“分龙”,就是给天上的龙分工,也是水龙会的“三分三”划分。 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说分龙日,几乎就是说不是了:“吴越之俗,以五月二十日为分龙日,不知何(根)据。前此夏雨时,行雨之所及必广。自分龙后,则有及有不及。”搞得水龙们各扫自己瓦上霜,不管人家门前雪,走自私自利的道路了。 赫赫有名的“龙”迹 杭州,以龙命名之地极多。有神话流传的龙潭、龙坞、龙门、白龙潭;也有帝王传说的龙驹坞、龙华巷。不过,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的历史,似乎只有三处。 两处“廻龙桥”可先一说:一处廻龙桥在潮鸣寺北,说的是高宗赵构巡幸潮鸣寺,銮舆回程时,顺了东侧的路往北,过桥返回,此桥就称廻龙桥。另一处说的是南宋六个皇帝,一年四季,都要到城北的景宁宫去祭拜北地,称“孟享”。返回时,皇帝在前,銮舆起驾处,称“廻龙桥”。三宫在后,凤舆起驾处称“凤起桥”。姜夔诗说:“万数簪花满御街,圣人先自景灵回。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见红云冉冉来。”说的就这一出。 廻龙桥和凤起桥,在以前的西大街(今武林路)中段转向如今的凤起路处,当年有一条河流就势相通。上世纪60年代,河与桥全没了,河边的宝极观巷和保健巷扩建成了一条新路。“凤起桥”有幸,名字转成了凤起路。“廻龙桥”就没那么幸运了,从此淡出。 这么说来,龙翔桥福大运好,河没了,桥没了,地名被人口口相承。不少新杭州人是一脸懵懂,问:龙翔桥在哪?为什么叫龙翔桥?借此,长话短说一下。 这说的是南宋宁宗一朝,宰相史弥远独掌朝纲,他不看好皇子赵竑,一心想阻挡赵竑册封为太子。史弥远派门客余天锡前往浙东,物色宗室后裔,立意取代赵竑。 要说两宋,龙子龙孙凭血统吃皇禄的极少,自食其力务农的也有。余天锡根据宗正寺玉牒所的宗室分落表册,来到绍兴府山阴县虹桥里。这一日,余天锡正在避雨,见一个从池塘扎猛子上来的男孩,光了身子倒也彬彬有礼。一打听,巧了,这男孩就是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10岁的赵与莒。 赵氏宗室子裔太多,不知赵与莒是否是一块好料,史弥远要赵与莒写几个字。赵与莒一落笔,写的是太祖遗嘱:“朕闻上古……”。史弥远大呼“此乃天命”。他当即请来名儒郑清之,要他以大宋接班人的标准,将隐居后市街的赵与莒,实施封闭式教育。一年以后,史弥远将赵与莒引荐给了宁宗,以德才兼备的美誉,册封赵与莒为沂王,改名赵昀。 嘉定十七年(1224)八月,宁宗病危,史弥远摒弃左右,独守宁宗榻前。并以皇帝诏书,册立赵昀为皇太子,这小屁孩就此腾空翔天,成了真龙天子,后称理宗。我如此细说这段,就是道一个“翔”字。后市街赵与莒潜居,称了龙翔宫。 宋亡元兴,龙翔宫西侧多了一座“南真观”道院,某日不慎失火,龙翔宫也成了废墟。道院主持胡元洪改址重建,新址择在井亭桥北的板桥西侧。道观建成后,直接取名龙翔宫。当时,在如今平海路的北侧,有一条清湖河支流,向西流过板桥,又流过当年的小巷如今的延安路。小巷上有一座小桥,靠近龙翔宫,借了宫的宝光,也叫龙翔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