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三个孩子都送到农村的母亲; 评上十佳教师、嗓子总是沙哑的妻子; “飞出去又飞回来”的女儿, 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她们仨。 在“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来临之际, 谨以此文献给全天下的女性。 蓝末水 1 在我三十岁下半年的一个晚上,父亲对我说,你妈这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心情也有点沉重。那几天我正在跑公证处,我想出国读书换个环境,办证什么的要拿户口本,老妈于是就睡不着了。 在我的印象中,老妈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当年她把我姐姐送到农村插队,姐姐差一点在那年桐庐的特大洪水中被卷走。后来母亲又把我哥哥送到了农村去插队,最后,她又把我也送去农村插队。按照政策,我是完全不用再去插队的。 母亲把我们三个孩子都送到农村里,自然也有她的苦衷的,那都是被大时代裹挟的。作为一种“典型”,那时是有报纸报道过母亲送三个孩子下乡这个事迹的。 母亲对我基本上是放养性质的,我小时候她就会借书回来给我看,从《欧阳海之歌》到《马克思传》都有。她知道我喜欢打乒乓球,所以当大人们在开打之时,她会通知我,或者让我吃过晚饭就等在那里,这让我年纪小小就成了校队选手。 母亲对我一直很宽容,只责怪过我一句话:不要成天看书,书是看不光的,地也可以扫扫的。 我想回怼一句:地也是扫不完的,因为灰尘总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我不敢,依然只看书,不扫地,不过年纪小小也已经学会生火发煤饼炉。 到了我成家后,母亲只会说一句,晚上早点睡,不要深更半夜的。我自然是听不进去的。 母亲退休后又在原单位做了很久,大约做到将近七十岁才正式回到家里。作为奶奶和外婆,她没有直接带过孙子和外孙,在我父亲走了之后,她才承担起接送我女儿的事情,放学回来也会给外孙女买葱包烩吃,要知道她曾经是多么讲卫生的呀。 有一次我妻子带女儿去上幼儿舞蹈班,回来时去过一个商场,出商场时妻子发现雨伞落在那里了,就让我女儿在门口等,而等妻子拿着雨伞回到商场门口时,女儿不见了,马上商场广播找人,没有找到,妻子那个急啊,于是打电话问家里,我母亲接到电话后说了一句:××(女儿)没找到,你也不要回家了。 对此妻子一直耿耿于怀。 2 对我出国读书的打算,妻子当年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那时我们还没有女儿。她是不是也像我母亲那样睡不着,我没有发现,但是她的担心是有的,一是担心我的一去不回,二是担心我的英语实在太差。 跟她相比,我的英语自然是差的,因为她兼过一段时间的英语课,正如我兼过历史课。多少年后我们去纽约参加女儿的研究生毕业典礼,我看着墙上的英语脱口而出university(大学)时,她吃了一惊,我就开玩笑说我还知道“蜜桃诗果儿”(middle school)呢。 后来我也表达过这个意思,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的不思上进,她可能早就“上进”了。屈指一算,她毕业做老师都已经三十七年了,她的那些同学,后来大多转岗进入了其他领域且颇有成绩。而她的最佳,就是在八年前被评为杭州市的十佳教师,还上了电视台的直播晚会,看得我还真有点紧张,因为她的“台词”是我起草的,但主持人又不按事先备好的台词来。 本来以为评上了十佳,也评上了高级职称,她应该可以缓一缓歇一歇了,谁知道她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速度。这有两个例证,一是她下班回来嗓子总是哑哑的;二是吃过晚饭洗好碗之后,她就开始煲电话粥了。通话的对象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她的同事,特别是她带的徒弟;另一类就是家长和家委会成员,后者大约要占百分之七八十。 最近的一两年,上网课并开始有晚自修了,一周两到三次轮到值班,早上6点半出门,回到家已经晚上9点左右,然后在洗碗洗衣拖地之后,照样开始煲电话粥。能刮到我耳朵里的,往往是学生鸡毛蒜皮的事情,一聊就要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多,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而且我从旁听中得知,现在这一拨家长,早就是“80后”甚至“85后”了,他们的教育观,特别是做母亲的教育观已经跟前辈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有一点是,现在的家长已经不打孩子了。 这一点妻子好像不能完全认同,不过她倒不再耿耿于怀了。作为一名职业女性,她最高兴的就是3月8日或9月10日的这两个半天,她们好像可以喝茶吃水果之类的,但最近几年好像也没有过了。 3 在商场差点走丢的女儿,那天她是自己走到公交站去等妈妈了,看到妈妈的第一句就是哭着问:妈妈你去哪里了? 二十年之后,每每看到女儿的微信,那些英文和美图,是轮到我们问了,你去哪里了?这时轮到她来回答了,我在秘鲁,我在挪威……然后我就会下意识地再去看看我手机银行上的某个数字。 女儿跟我的区别是,我是先奏后斩,所以母亲一睡不着觉,我就放弃了。而女儿的风格是先斩后奏,包括她的求学,祖国宝岛四年本科,大洋彼岸两年研究生。 有一次女儿带我去花莲太鲁阁,快下火车时我问等下是打车还是怎么的,她避而不答,然而一下火车她就奔向了摩托车租赁点,立马租了一辆摩托,两个头盔。我说你带我吗,她说是啊,我有执照的。 就这样,女儿载着父亲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就像侯孝贤电影中的长镜头,我们也穿过了好长好长的隧道。只是女儿还交给我一个任务,即我坐在后座是要拍视频的,要拍她的长发从头盔里飞扬起来,且要从后视镜中拍她的特写,一遍不行第二遍,两遍不行三遍,直到她满意或无奈为止。 所以有危险的其实是我,因为我一手要拿稳相机或手机,一手要抓住扶柄。也有某几个瞬间,我很想搂住女儿的腰,因为这样才会有安全感,但我还是没有伸出手臂去,因为我怕人家看到有点滑稽或别有想法。 后来女儿就用这样类似的方式,带我游了墨西哥和古巴哈瓦那,带我去看海明威故居和酒吧,看她以为我感兴趣的一切,大海,古堡,酒吧,雪茄,餐馆。 如果说女儿是一部电影的编导,那我就兼作摄影并投资人。我后来才意识到,在我们把女儿放飞出去时,意味着以后就是她带我们飞了。她飞了一圈之后,又自作主张地飞了回来。 而当她飞在国外的时候,我们有时也会去“考察”和“审计”。 那时候她跟两个同学合租了一套房子,房子里养着一只加菲猫,她说是室友小黄养的。奇怪的是这只猫每天一大早就会用爪子来扒她的房门,而且扒个不停,此猫一旦进屋,就赶也赶不出去了。 女儿对此的解释是,这猫喜欢到她房间里来做客。 而通过我的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这猫本来就是女儿养的,但是她老妈反对养猫,理由是不卫生,所以她编了个小谎言。之后女儿回国也抱来一只加菲猫时,妻子才意识到纽约的那只猫也是女儿养的,但是妻子还是不同意,我夹在中间,我这一生常常是扮演这样的角色。 我想起在我二十出头时,家里也养过一只猫,会抓老鼠,母亲时常要买猫食喂它的。 没想到三十年后,猫成了我女儿和我妻子之间的一道选择题。女儿的选择是继续养猫,并把猫养到了男朋友家里,不久男朋友成了她的丈夫。 对于这个解决方案,妻子和我都能接受,相信那时已经患老年痴呆的老母亲也是能够接受的吧。女儿结婚怀孕之后,我的老母亲就走了,她们仨的故事也暂告一个段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