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辑手记 |

常青 黄山 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22年6月

今年春天，在浙江美术馆展出的《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不仅荟萃了海内外260余家文博机构的中国绘画精品，并运用技术手段复制了莫高窟、龙门石窟等地的壁画、塑像。其中“无界之境”单元展出的是来自敦煌、黑水城的绘画，这让我颇多感慨——这些独一无二的宝藏，美得惊心，但一想到，它们的原件都藏在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国家博物馆等海外机构，就有些许忧伤。同时，也让人心生亲近，因为这些在20世纪初辗转流失海外的文物，正是我所编书稿的重要内容。

一年前，听说常青老师在讲授关于百年文物流散史的公开课，我们迅速了解学习，与他签订了基于本课程内容的图书出版协议。这段中国文物流散的历史，资料既杂且乱，中间涉及人物、事件、文物众多，又混有许多未经证实、以讹传讹的信息。我们信任常青老师的学力，从一开始就树立信心，要做一本能全面、清晰、可靠梳理出这段历史的著作。

2021年12月，常青、黄山两位老师正式交稿，书名定为《国宝流失百年祭》，“祭”取追悼之意，希望能以本书让人们铭记这段悲凉沉重的文物流散史。

1.

中国文物的流失，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个历史问题。确实如此，从鸦片战争被迫打开国门，来自世界各地的所谓“探险家”涌入中国，之后的100年间，他们与各种古董商、文物贩子一起，导致近1000万件中国文物从此流失海外，故土难归。敦煌、柏孜克里克、黑水城等地的大量精美绘画、雕塑，“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女史箴图》《洛神赋图》《九龙图》等我们耳熟能详的名画以及不可胜计的青铜器、瓷器等等至今在海外星散零落。更有许多文物在流失后即下落不明，不知所踪。它们在异国他乡的某个地方依然在发出无声的呐喊，期待着能回归它们的故乡。

收到《国宝流失百年祭》书稿后，我十分激动。两位作者从庞杂的信息中梳理出翔实的历史细节，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文物流散史实及流失文物的多重价值进行了细致的梳理与研究。书中更兼配有300多幅难得一见的老照片或文物特写，与文字一起为读者还原了百年国宝流散之路，讲述了究竟是哪些人以何种方式导致众多中国文物流失海外，这些文物有何种价值，以及它们现在身在何处。

2.

《国宝流失百年祭》以斯文·赫定的探险为开端。从1888年开始，在“沙埋古城”的传说驱使下，他数次进入新疆。1900年，赫定在沙漠中进行了数月的寻找，在准备返程之时，偶然发现了被黄沙掩埋的千年名城——楼兰。斯文·赫定由此名声大噪，美国的亨廷顿、英国的斯坦因、日本的大谷光瑞等以争先恐后的姿态前来中国，中国文物的厄运随之而来。

在新疆的柏孜克里克、克孜尔等石窟，德国的勒柯克对文物进行了毁灭式掠夺，他将这些壁画直接用狐尾锯切割、简单用干草包裹，即运往德国。这些壁画的一部分目前尚存于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而其中相当一部分大型壁画，因为二战期间被固定在当时柏林民族学博物馆的展厅墙上，直接毁于1945年英美联军对柏林无差别轰炸的战火之中。

勒柯克的这些强盗行为在当时即遭到同伴格伦威德尔的反对。当时还未到过新疆的斯坦因在日记中义愤填膺地说：“这种粗野的行为根本不是考古。”大谷光瑞探险队的队员也气愤地说：“以文明国家学者自命的欧洲人……可以说比盗贼还卑鄙。”讽刺的是，这些后来者比勒柯克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今天的敦煌、柏孜克里克等地，那些空空的洞穴仿佛是对这段惨痛、荒诞历史的嘲讽与叹息。

除了所谓的探险家或者说强盗，书中同样关注到了古董商或者说文物贩子在文物流失的过程中推波助澜。尽管因文物门类众多，且古董交易多是比较秘密的私人行为，很难深入取证，但《国宝流失百年祭》仍然参考众多资料，对中国文物被贩卖的过程和情况做出了专业性的阐述和介绍。

1912年，山中定次郎的山中商会买下恭王府旧藏文物，之后在美国分批拍卖，创造了可称“辉煌”的业绩。在山中商会的运作下，李公麟、赵孟頫、王冕等著名画家的画作流入欧美，天龙山石窟等的雕像被大量盗凿。今天，众多的海外中国文物身上依然贴着“山中商会”的标签，其中隐含的正是国宝流失的沧桑历史。

3.

在本书封面的设计过程中，我和作者、设计师前后讨论、设计超过10稿。最终，在试用克孜尔石窟第205窟左甬道内侧壁的4—6世纪《阿阇世王知佛涅槃故事图》时，大家的意见得到了统一。

《阿阇世王知佛涅槃故事图》正是被德国人掠走并毁于二战战火的壁画之一，也是其中最精美的一幅，用画面讲述了具有连续情节的一段佛经故事。这幅壁画目前只留下了被切割后的影像资料，其画面的精美与被切割、搬运的伤痕和破损以及最后被炸毁的悲惨命运多方照应，成功传达了本书所隐含的复杂内容与情感信息。

在拿到第一批样书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想《国宝流失百年祭》终于完成了内容与外在的和谐统一，这大概也是一个责任编辑的追求和执念之一。

2021年12月，牛津大学考古学教授达恩·希克斯（Dan Hicks）多次公开敦促大英博物馆能妥善处理、归还那些流落英国的文物。2022年4月，英国格拉斯哥市宣布将其收藏的全部17件贝宁古国青铜器归还尼日利亚。而在我们国家，数十年来为使文物回归付出了更多艰辛努力。我想，成功完成《国宝流失百年祭》的编辑工作，亦是作为一个普通中国人对期待文物回归所做出的努力，希望能借此书，祭奠这段国宝流失的历史，更希望大家关注那些仍漂泊海外的文物——它们的家乡在中国，它们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