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我们摸了摸彩虹，鸡犬的叫声

是否唤醒了我们的耳朵？

我们需要这样的到达吗？

一个简单的世界，当它是封闭的

它完成了建造，这些楼阁和窗

这些风的影子，我们弯曲的言辞

——选自《廊桥》

1.

万安桥不安。即使是在高温绵绵不绝的夏日，一睁眼拉开窗帘，对面建筑幕墙上的太阳反光已经如大火焚烧，但比它更让我感觉到难受的，是早上朋友圈的一条消息：8月6日晚上，位于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的万安桥着火，晚10时45分，火被扑灭，桥体已烧毁坍塌。

被火点着的万安桥仿佛一条火龙，但这种舞蹈是残酷的：它或许出于我们的疏忽，或许是另有原因。

五年前，2017年的夏日，我们一群人在它的桥头留影，合照中笑容灿烂。万安桥，又称龙江公济桥、彩虹桥，始建于北宋元祐五年（1090年），是中国现存最长的宋代木拱廊桥。

五年前的记忆像是那个时候穿过近百米桥面的风，能够捉住，又似乎不能挽留。那一天，我看着两只翩跹着的蝴蝶看了很久,它们和我一样贪恋着桥上的穿堂风，但有时候风一压，它们的翅膀就会偏一偏。我记得自己看了很久，主要是周边的安静一直驻留在脑中，青山绿水，像有一种宁静之蓝的诱惑。

就在我看到它的前一年，2006年5月25日，包含万安桥在内的闽东北廊桥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只是觊觎它如虹般的美妙，却不知道它38开间桥屋、156根用柱，穿斗式木构架，双坡顶，两侧设木凳的表象下，在中国古代桥梁建筑科学技术史上具有重要价值。

这个重要价值我作为一个外行人并不能说出，但惊叹于它的巧夺天工。走得远一点再去看它，就仿佛长虹卧波。它的西北角建有重檐桥亭，东堍设齐天大圣庙，这种建筑的搭配对于我们来说多少有点奇怪。

2.

福建人对于齐天大圣的供奉，也是我内心一直以来的谜。查了一些资料，有些说到这个习俗要比《西游记》成书更早一些，而且供奉的还是两兄弟。这种民间的信仰仔细去斟酌会非常有趣，就像在炊烟中，我们能够嗅到家的味道。

但要你去把它说出来，又往往扯不出那个线头来。

对于居住于东南沿海的我们而言，廊桥其实并非稀罕，到龙泉，到庆元，到泰顺等地旅行时，我们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如果去江西，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廊桥彩虹桥是理所当然的打卡点，如果去远一点的四川，也有太平廊桥、安顺廊桥等名桥等着你踏足。

其实所谓廊桥，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有屋檐的桥，能遮阳避雨，能供人休憩，能在桥上交流聚会，能看风景……我见到的廊桥，甚至还有供人居住的房间。廊桥早就有，但以前人们并不叫它廊桥，比如在泰顺，以前叫它“蜈蚣桥”，大概是桥体弯曲形似蜈蚣。

廊桥的建造和出现，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大都在山区，那里村落分散，交通阻塞，往往走了十几里山路都看不见一个人。而山与山之间，有峡谷，有溪流，于是就造桥，至于建造屋檐，可能是出于美学的考虑，可能是为保护木材建造的桥梁免受日照雨淋的侵袭。

而多数木拱廊桥的造型，和《清明上河图》里张择端所画下的虹桥相似，以梁木穿插别压形成拱桥，形似彩虹。

可以想象一下古人看到廊桥时的场景，在骄阳压迫的夏日，在风雪扑面的寒冬，在狂风暴雨之中，在精疲力竭之时……书生也罢，樵夫也好，当山路一转，看到那道彩虹卧于山水之间，这会是何等的欣悦。

和多数廊桥在现实中成为风景不同，万安桥一直在发挥交通通行和生活联络功能，并成为当地居民日常休闲、游憩的重要场所之一。万安桥连接溪流两岸，是当地居民日常出行的重要通道之一。

从这一点去探究万安桥东侧的齐天大圣庙，或许能够解释人心的秘密：人们期待有齐天大圣的神通，能够让生活轻松起来。

3.

事实上，廊桥被毁并不罕见，就像诗人所感叹的，世间之物，要么毁于火，要么毁于水，尽管水与火我们不可或缺。

2016年夏天，台风“莫兰蒂”侵袭浙江温州和福建泉州，温州国家级文保单位泰顺薛宅廊桥和筱村镇的文重廊桥被洪水冲垮。同一个台风下，泉州永春县东关廊桥被暴雨引发的山洪冲毁。

就像万安桥本身的历史，也可谓历经沧桑。在它500岁左右的时候，也就是明万历十六年（1588），它被人为拆毁，仅存一木板；到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遭火焚，直到清乾隆七年（1742），得以重建；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万安桥又遭到偷盗和焚毁，当地人架木代渡；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又得以复建，但后遭北洋军阀烧毁；1932年，再度重建万安桥，大致有了日后我们所看到的模样；1952年，西北端被大水冲毁12开间，1954年，屏南县出资重建……

万安桥这个名字，也是来自1932年重建中的传奇，那一年，有一个工匠从拱架上跌落河中，而安然无恙，所以更名为“万安桥”，取万民平安之意。

毁灭和重建，这大概就是廊桥的命运。所以在2009年9月，营造廊桥的这门传统技艺，被列入联合国《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两年后，浙江、福建的8个县市签订了《中国木拱廊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备忘录》。

4.

在万安桥正中桥墩上，有一块嵌入的初建于北宋的石碑，碑文上写着：弟子江积舍钱一拾三贯谷三十二石，结石墩一造，为考妣二亲承此良因，又为合家男女及自身乞保平安，元祐五年庚午九月谨题。

这就像是一道现实之光，或是梦想照进生活，揭示了廊桥的起源和它在灵魂中的一种呈现：它是善意和乡土的。我希望这块石碑和碑文没有毁于火，它是一种提醒。

在很多地方，廊桥还是人们祭祀的重要场所，往往会与佛庙、道观、社堂相结合。在时间的流逝间，廊桥成为人们寄托美好愿望的地方，或保安康，或求财增寿，或求子添女，或求取功名。

在有廊桥的地方，它应该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从此岸到彼岸，它是沟通，是交流，而在桥下，往往会用石头拦一条坝，廊桥的下游就会形成一个湖，人们洗衣洗菜，生活是一种沉浸。

清代的江起蛟写过一首《万安桥》：“千寻缟带跨沧州，阳羡桥应莫比幽。月照虹弯飞古渡，水摇鳌背漾神州。汉家墨迹留中砥，秦洞桃花接上流。锦渡浮来香片片，令人遥想武陵游。”

在我得知万安桥被毁于火的两日后，最新的消息是，万安桥的图纸还在，非遗的传承人也在，它即将会重建。

愿这道彩虹能够重新升起在河谷之上，像2017年夏日我目光所追随的蝴蝶，它们不忍告别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