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门牌号 | 高小我(作家,专注于微观鲁迅研究的西北读书人) 1906年6月,鲁迅在绍兴办完婚事后,继续去日本留学。此时,二弟周作人已从江南水师学堂毕业,1905年冬天参加的练兵处留学日本的考试也已通过,因近视不能学习海军,改命学习土木工程。于是,周氏兄弟一同前往东京,在鲁迅原先住的公寓伏见馆住了下来。 伏见馆位于东京本乡区汤岛町二丁目。这是一家日本人开设的公寓,鲁迅的房间“在楼上路南这一排的靠近西端,照例是四张半席子大小,点洋油灯,却有浴室,大概一星期可以有两次洗浴,不另外要钱(本来外边洗浴也不过两三分钱)”(周遐寿《鲁迅的故家·伏见馆》)。 从周遐寿(周作人)的记述可知,鲁迅住在伏见馆公寓的时间是1906年秋至1907年夏。 此前,来访周氏兄弟的人无非是南京矿路学堂的同学张协和,或是弘文学院的同学许寿裳,要不然便是新来的张午楼和吴一斋。但搬到伏见馆和后面将要写到的东竹町中越馆之后,客人来得多了,且大都是与徐锡麟、秋瑾等革命人士有关的人。据周作人回忆,“首先是在东湖里与徐伯荪一同练习路劫,豫(预)备在绍兴城关门造反的陈子英,他是在绍兴闻警逃回日本来的。还有游说两浙绿林豪侠起义,要做到天下人都有饭吃的,后来被蒋介石所刺杀的陶焕卿,他这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却也逃到东京,经常带了龚未生来,谈论革命大势。此外还有他的本家陶望潮,本来是在日本留学,专门药学,后来又笃信佛教,但是在当时却很热心于革命事业,也时常跑来谈天”(周作人《知堂回想录·七五》)。 周作人还回忆,“这公寓的饭食招待不能算好,大抵还过得去,可是因了洗浴的缘故,终于发生纠纷,在次年春间搬了出来了”。 原来,鲁迅搬离伏见馆,竟然是因为洗浴的原因。 鲁迅平时看不起的中国留学生,一类是在《藤野先生》中描写的速成科学生,他们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另一类是岩仓铁道学校、明治大学、法政大学的专门科学生,他们目的专在升官发财,在伏见馆周围也住着一些。专门科的这一路人,素质不高,语言无味,常大声谈笑。特别是其中一个叫法豪的人,专爱在房间“白痴似的大声谈笑,隔着两间房听了也难免要发火”。尤其是他们热衷于洗澡,水一烧好,完全不顾公寓规则,马上就钻进去,这让鲁迅很愤怒。因为其时的东京,房客们洗澡要论资排辈。鲁迅是老房客,烧好了水,“照例公寓要先来请他,每次却都被法豪辈抢了去,他并不一定要先洗,但这很使他生气,所以决心移到别处去了”(《鲁迅的故家·伏见馆》)。 关于文中的法豪,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第七十五篇《法豪事件》中有更详细的描述:“……对门第六号里住的一位豪杰,尤其是了不得,醒时大笑大叫,睡了又立即鼾声大作,声如猪嗥,他的同伴叫他做‘法豪’——后来在民国初年在议员当中,发见(现)了江西的一位议员名叫欧阳法孝,才知道他的正式的大名。这位法豪老爷又似乎头脑特殊的坏,日本房子特别是下宿的房间,外观构造都很相似,可是外边标着号数,自己住惯了也很有数,可是他却时常走错,冲进别人的住房里去,又复愕然退出,也不打一个招呼……日日听着狗叫似的吵闹,更是四日两头的有那洗澡这一幕,实在叫人不好受,所以在踌躇好久之后,终于决心迁居,离汤岛不过一箭之路,在东竹町的一户人家租借了两间房,住了下来了。” 由此可知,促使周氏兄弟搬家的这位“法豪”,本名欧阳法孝(江西等地读“孝”为“豪”),民国初年当过江西的议员。1911年4月12日,鲁迅在写给许寿裳的信中,还把法豪当作一个反面教材列举:“倘一思将来,足以寒心,顾仆颇能自遏其思,俾勿深入,读《恨赋》未终而鼾声作,法豪将为我师矣。”意思是他读南朝文学家江淹的《恨赋》,还没读完就已经鼾声大作,实在是有点不争气,再这样下去,法豪就可以当他的老师了。话里话外也透着幽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