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江南,说下就下,下了便不肯歇。说不上喜欢,亦说不上不喜欢。我喜欢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秋雨,落下来,一点也不矫情,纯粹地像那时候的青草、油菜、石蟹,怎么长都是对的,教人觉得人生亦应该如此。那时候的我,也不开心,也不忧伤,湘漾里的秋雨下了,全世界便都是秋雨,田坂里自不用去,老屋的廊檐下,雨水落成了流苏,河对岸,是一幅倪云林。 九十年代秋雨下的时候,我离开了湘漾里,一个人闯到文学的世界自找苦吃,偶尔看到古书里的秋雨,居然知道了悲伤。有一夜,猛然惊醒,抬望眼,窗外已是一轮中年的月色。人生总是如此可笑,来不及的时候,却明白了一切。 天地不仁,秋雨连绵了几日。我亦不仁,依然准时午睡。想起一部书,《两般秋雨庵随笔》,作者梁绍壬,杭州人。梁家是杭州的大族,出了好多人物,写了好多书,这《两般秋雨庵随笔》是我特别喜欢的,只是一直不晓得“两般秋雨庵”的出典,但这个名字真的很吸引人,像李商隐的诗,读不懂。其实,李太白的诗,苏东坡的诗,我又何尝读得懂?这样想想,倒也笑了起来。 秋雨庵,《扬州画舫录》里有,是一个真实不虚的庵,取这名字的人,不知是如何想的?但春雨庵,夏雨庵,冬雨庵,似乎都不如秋雨庵好听,而且有禅意,又可以入诗。梁绍壬的“两般秋雨庵”,想必是一个虚拟的所在,就如黄九烟的“将就园”。将就园,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名字。这个园林倘若真的建成,大约不会亚于冒辟疆的水绘园,可惜黄九烟太穷了,只写了文章,纸上谈园,把人骗了进去,世上却没有一个遗迹可以去发思古的幽情。贫穷,有时真的是一种罪过。 扬州秋雨庵,我也不曾去过,我去过杭州的秋雪庵,在西溪,近二十年了,那时我寓居在城西,秋日傍晚,无所事事,便常去西溪,那时候的西溪野诞极了,找一个地方,静静地看一看芦花上的夕阳,渐渐落下去,特别教人满足。有次和朋友租了个船,到芦花芦叶深处,野鸟惊飞,一晃而远,望它不见的时候,秋雪庵也便到了,这名字特别风雅。这地方,却教人胡思乱想起来,倘若早生三百年,紫陌红尘荣华富贵,倒不如在此做一个和尚,落得清闲;也或者落草为了寇,春风秋雨里,驾一个贼船,神出鬼没,岂不是一桩舒心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