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昌建（文字工作者，语不惊人，诗不休）

今天回过头去看，1953年当代日报的副刊还是比较平静的，如果要选出这一年的年度关键词，那我以为就是“生活”一词，因为除了新闻版面，这一年计有“文化生活”“妇女生活”“店员生活”“学习生活”等版面，同时又还有“大众科学”“语文知识”等常设版面。

这“语文知识”是说什么呢，我以1953年12月8日黄复佳的《空洞无物》（上）一文为例，此文开门见山就说：“空洞无物就是文章没有实际内容。学员在这方面的缺点可分三点：教条；口号；不具体。”

然后此文就具体解释什么叫“教条”，文章说：“凡是写作搬教条的人，多半肚里空洞，没话可说，只好硬挤，或者这里摘一句，那里摘一句，硬往一起凑，这样挤出来凑起来的文章是不可能有内容的。”

“还有人赶时髦，专跟别人学话说，并不考虑一下，只把人家的话作为公式来套；这种套来的公式，对于自己的文章，必然是不适合的。”

接着便开始举例子，我只引用一则文字——

【苏联影片“幸福的生活”以后】……看完这部电影以后，使我进一步认识到目前在全国开展群众性的伟大的生产节约运动的重大意义，明白了生产节约不但能支援朝鲜战争，而且可以建设我们伟大的祖国，也就是说，可使我们的祖国迅速地从农业国变为工业国。今后，我下定决心要在各方面节约，以便使幸福的社会主义社会早日在中国实现。

我之所以要做一回文抄公，只是想说六十多年过去了，这“空洞无物”和“教条”在今天仍是常见病，而且诸多人不把它当作一种病还以为自己很健康，更可怕的是这些年来“教条”又有了升级版，这是因为此后的报纸没有“语文知识”了吗？显然不是，文风即政风，一种浮夸和人云亦云的文风，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我们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比如此文说到了“口号”的问题：“文章里是可以有口号的，一种口号是从理论总结出来的一句两句简要的话；另一种是提出任务；还有一种是表示最强烈的情感。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以是口号的堆积。文章里要是充满了口号，口号就没有力量，这文章也不能成为文章。”

如果副刊仅仅是指文艺或文学副刊，那这“语文知识”显然不是；如果说副刊是指区别于新闻的那些版面，或者又有点类似于专刊一类的，那这些包括“妇女生活”和“店员生活”的就都是，而其中跟传统副刊最为相似的当然还是“文化生活”。

1953年的文化生活，照我的看法是土洋结合，颇有时代特色。“土”还是指戏曲和曲艺这一块，在写上一篇1952年时已经提到，而“洋”基本是姓苏的，即诗歌、散文、小说，还有包括书籍介绍，都是来自苏联的，其中以电影为最多，当然这一块也不只是文化生活的专利，当时一度有一个版面叫“友谊”，这一看你就懂了，比如这个友谊版的1月6日就刊登了一篇题为《莫斯科人的新居》，文中我注意到一句话：“房租和所有公用事业的支出，只占我们所有收入的三十分之一。”我相信当时读了这句话或这篇文章，对苏联是一定会产生好感的，而且也似乎能够相信共产主义是不久就要实现的。

比如另有一文还介绍莫斯科大学，说：“苏联国立莫斯科大学是闻名全世界的一所学校，它不仅对于人类的文化有过光辉的贡献，是苏联学术的中心，而且是全世界进步学术与进步思想的一个巨大中心。”

此文的表述如果按照前面讲语文知识的黄老师看来，一定也是有问题的，你中心就中心嘛，还“巨大中心”，这就过头了。

最后回到切忌空洞无物的话题，前面讲过当时的剧评是火力很猛的，它有时会举例，到了年底的12月，有一文章叫“浙江省各主要剧种展览演出总结”，其中有专门提到剧中丰富的群众语言，我引用一下就当是学习吧——

睦剧《下南京》中女主角劝其恋人不可偷看女人：“看得你眼睛干来肚子饿，好比那石板上栽花难生根。”

湖剧《新百花台》中岳父嫌贫爱富说李文俊要穷一辈子，文俊要争辩时，岳父说：“你晒干的鲤鱼还想跳龙门，除非是黄狗生角变麒麟。”

你看看，偷看女人有什么用呢，这让我想到农村里曾有的“广告”：电缆没有铜，偷了没有用。那些戏剧中生动的语言，实际上还是在告诉我们，写东西切忌空洞无物，虽然在1953年，空洞无物的语言现象也还是比比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