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 陈振濂

编者按

四十年，凭借改革开放的东风，百年西泠风雨兼程。回首这四十年的历程，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陈振濂总结提炼西泠印社改革开放以来的十二个“关键词”“关键时间”，作为社团发展改革、梳理脉络、了解把握形势、创造业绩的重要历史节点。所谓“关键词”“关键时间”，包含了强烈的时序意识：第一时间、原创、首发，“史无前例”而为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所独有。关于这些历史节点的选取标准，在陈振濂心中有两条非常重要：一是在西泠印社发展中起到调整站位、扭转航向、具有巨大历史作用的人和事；二是在改革开放新时期独有的、过去西泠印社百年史中未曾有过的创新发展举措。

“关键”之一 七十五社庆、八十大庆、沙孟海

1979年，百废待兴，在75周年社庆大会时，选出沙孟海为社长。沙孟海出长西泠，有如迎风树起了一面大纛，确定了一个“定盘星”，他纯正的古玺印创作和书法艺术之榜书巨制，他的书法篆刻理论，还有他的古文字学、古器物学、文物考古之学等全面修养，分别代表了创作、理论、文史学术三大方面的高度。

1979年12月8日，新当选社长沙孟海讲话

1983年，西泠印社迎来八十大庆，短短五个年头，出席大会的社员嘉宾从50人激增到200人以上。80周年社庆还举行了学术研讨会，其间，沙孟海社长提出治社主张，又明确区分了“篆刻”与“金石”的不同涵义，为西泠印社在此后的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

80周年庆典期间，隆重举办了印社藏品展、社员作品展，社史资料和创始人事迹展。八十大庆的分类立体的综合活动模式，直到今天的社庆活动还在沿用，依然由社员作品展、研讨会等3至4个项目组成一个纵横交叉的组群。

“关键”之二

日本“西泠印社展”巡回展

改革开放之初，国门大开，西泠印社在对外交流方面也日臻活跃。1988年，由日本青山杉雨倡议，日本《读卖新闻》社与中国《人民日报》社共同举办的“西泠印社展”，在日本东京、大阪、岐阜巡回展览，西泠印社藏品倾巢而出，许多平时见不到的珍贵文物出展，在日本引起了极大轰动。

1988年2月26日，由西泠印社、日本读卖新闻社联合举办的“西泠印社展”在日本东京隆重举行。

日本“西泠印社展”在当代的意义，首先是它在当时大家都在引进国外展览时，却反向把中国传统艺术推向日本，这大大树立了中国古典艺术所标示出的民族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其次是树立了西泠印社“天下第一社”和孤山作为“印学圣地”在日本艺坛几代人心目中的崇高威望。再次是沙孟海社长等大师与日本书法篆刻界巨匠级人物和社会名流、业界领袖等的私人交谊，对政府之间交往是一个极好的外交补充。因此，“西泠印社展”具有了远远超出一个出国艺术展所拥有的含义，把它看作是西泠印社以一介“文弱书生”而为中日邦交的国家外交大业做出的特别的、不可取代的贡献，当不为过。

“关键”之三

理事会——印社决策和工作机制建设

从1987年开始，西泠印社以稳定的理事会工作制度建设来协调诸多社务。民国前后的早期西泠印社社务活动，都是由担任庶务（即今之秘书长）的社员来承担。“创社四君子”中，驻守的叶为铭独担其职，叶之后继则为韩登安，但叶公、韩公之时，均未有理事会的设置。

1963年西泠印社60周年开始设副社长职和理事会。其后限于时势动乱，基本无法运行。至1979年75周年社员大会，这时才又选出了理事会。此后1980年开始，每年按顺序开会，1980年的二届二次理事会已经讨论批准15名新社员了。1981年二届三次理事会吸收日本梅舒适、小林斗盦为名誉社员，是时隔80年第二次接受明确是非中国籍的外国人申请。1982年二届四次理事会，主要是筹备80周年社庆。1983年社庆，选出新一届即三届一次理事会。选社长、副社长，聘请名誉社长，吸收新社员，修改章程，讨论工作报告。自此以后，以理事会为决策平台的工作制度终于建立起来。

这样的机制，正是从改革开放的1979年开始，才开始走向正规、走向制度化，理事会才真正成为社务议决机构，至今四十年来，一直发挥着“定鼎”的重要作用。

“关键”之四

中日书法学术交流会

中日书法交流一直十分兴旺，但关于学术理论，直到1987年西泠印社与日本方面联合举办“中日书法学术交流会”，才有了一个明确的意见平台。

“日中书法交流史研究会”的专业学术组织，由大学教授和知名学者组成。西泠印社在沙孟海社长的倡导下，向来以打造“国际印学研究中心”为己任。中日在杭州共同举办的学术交流会，开创了几个西泠印社史无前例的“第一”，一是把理论、学术作为一个突出的独立主题来对待；二是把交流对象扩大到学者层面，从印学圈扩展为学术圈；三是让学术交流在中日两方顶级的学者中展现魅力。这种不涉创作展览的纯理论探讨，正是学术交流专门化、高层化的一个重要标志。

正是这次中日双方联合举办的“中日书法学术交流会”，在西泠印社社史上开了风气之先，让我们明白了现代学术论文体例和专题研究，与古典诗词歌赋吟风弄月之间的巨大差别。今天西泠印社在印学理论研究上的遥遥领先，独占风流，与“中日书法学术交流会”存在明显的渊源关系。

“关键”之五

中国印学博物馆开幕

赵朴初以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国家领导人身份，又以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之尊，担任西泠印社名誉社长达13年。他与西泠印社的缘分，首推西泠桥边上矗立的中国印学博物馆。

1996年9月26日，中国印学博物馆正式落成开馆庆典场景

1993年赵朴老当选社长，同年国家文物局批准西泠印社筹建中国印学博物馆。其时，要冠名“中国”的任何机构与实体，选址必须在北京。而且当时社会大众包括政府官员，许多人并不知印学为何物，对建馆或坚决反对或不屑。正是赵朴初以德高望重的信誉和威望，登高振臂一呼，支持中国印学博物馆的建设。

1999年，中国印学博物馆建成开馆。这意味着西泠印社在实质性的国家级、国际级的定位之上，有了一个正式的名义。名正则言顺，从逻辑上说：拥有“中国”印学博物馆的西泠印社，自然而然在行政制度上也应该是“国家级”的。试问，有哪一个印社，哪一个美术家协会、书法家协会，拥有一个国家级、专业级的“博物馆”机构呢？

“关键”之六

《西泠印社八十五周年碑记》、社员题名

85周年社庆之喜庆标志，莫过于在一个以永恒为标志的思想理念下，由沙孟海社长撰文作书并篆额的《西泠印社八十五周年碑记》，又以全体134位（在世）社员的姓名题刻了一方狮纽式印章柱石，均立于孤山社祉。

沙孟老慨然以耄耋高龄而工楷作大幅的长篇碑记，更为推敲润色碑记文章，甚而不弃烦难亲自篆额，体现了一位书法篆刻泰斗大师对孤山的虔诚态度。至于在印石立柱上刻“社员题名”，134位老中青三代社员列名其上，皆为一时风流才俊，在印学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从1979年75周年时参加社员大会只有50位社员，十年之间增加了80余位，精英队伍扩大呈良性趋势，在孤山上立石刻“社员题名”，显然是一个饶有深意的举措。

今后会有更多的热心人，来关注和研究西泠印社上几个不同历史阶段中“人”的作用。今天看《西泠印社八十五周年碑记》和“社员题名”石刻，真有沧海桑田之感，其意义重大而不可替代。

“关键”之七

社长的高度——赵朴初、启功

一百多年来，西泠印社社长是一面旗帜，他的高度决定了这个印社在社会上、在业界被认可的高度。前有吴昌硕、马衡、张宗祥，近在沙孟海之后，什么样的人才形象，方能无愧于此、“接得住”这副重担？

赵朴初的出山，有人曰“重出江湖”，因为他是由名誉社长改任社长，在世俗看来违背常规，可正见出了选拔主事者的大信心和大决断。赵朴初社长之后的启功社长，都是大师巨匠，当然都有足够的资格被选。但其实，从赵朴初、启功被建议提名和遴选时，也已经偶有个别不同的声音，比如社长为什么不具体管事？西泠印社社址在杭州，为什么不选杭州人？

在西泠印社立场上看，相比之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考虑因素——最重要的原则，正是要百分之百地保证西泠印社社长在专业品质上有顶级的高度，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损，不被打折扣，不遭非议。而正是西泠印社管理层和业务层、领导层和执行层在每一个时间关口上的齐心协力高度共识，才有了赵朴初、启功、饶宗颐社长等宗师巨匠们在西泠印社成为最重要的历史标杆的存在。

“关键”之八

转折点——百年社庆大典（2003）

2003年11月18日，孤山大草坪上聚集了2000余位嘉宾，共同庆祝并见证了百年社庆的恢宏场面。在11月中旬这一周的杭州城，充溢着西泠印社百年社庆的热烈氛围，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人人皆以谈西泠印社为时尚。

西泠印社百年社庆纪念碑揭碑仪式现场

“高冷”的西泠印社终于走向社会，走进大众，走向国际，真正成为杭州的一张金名片。“百年大庆”对西泠印社意味着什么？首先，为西泠印社百年社庆全城狂欢，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西泠印社”，这样的巨大能量和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没有从中央到地方尤其是杭州市委、市政府调动一切人力、财力、物力的强力支持，别说做不到，连想想也想不到。其次，是借助于改革开放的东风，解放思想，对西泠印社进行了堪称“革命性”的改组：升格成为杭州市委直属机构，而由市委宣传部和西泠印社直接运作。再次，是百年大庆所展现出来的大格局大手笔，已把活动品质标杆拉得很高，未来的活动必不能居于下风而至少要保持这个水平，更期望着后来居上。

“关键”之九

新时期印社运行体制的新建立

百年大庆之后，西泠印社做的第一个决策，即是以春季清明祭祖踏青，秋季重阳登高赋吟，即春秋两季雅集作为惯例常态。春季以传统形式的文人士大夫翰墨风雅和鉴赏收藏雅会为主；秋季则有现代形式的年度大型展览和学术研讨会等，更有理事会社长会议定期召开，研究社务，向社会展现西泠印社的高度和艺术学术水准。

第二，是对于西泠印社考察吸收新社员的制度化建设。新的申请入社新程序分为三类：一是推荐入社型，是传统渠道；二是评奖入社型，通过西泠印社每年的展览创作活动，以实力获奖并由社长会议批准入社；三是特邀入社型，德高望重的长老级大家，礼敬而邀请入社。

第三，西泠印社在社团运营方面，全力倡导“建章立制”，出台了一系列基本文献。400多社员分布全国各省，统筹、管理、服务的社务工作倍增，社务委员会从2017年起步推进和实施“建章立制”工作，到目前为止，有《新社员发展工作实施细则》《西泠印社社员工作守则》《资产管理规定》等十几份文件。

“关键”之十

惯例——百年西泠系列活动，学术研讨

百年社庆开始，重新架构新时代的艺术和学术活动结构，成了印社最伤脑筋的问题。全国有那么多协会展、全国展省展市县展、学院展教学展批评展，西泠印社如何才能在其中脱颖而出？

“创作展览”方面，分全国公开展与社团内部交流展两大类。“全国公开展”系统上，树立了三个品牌。其一为2006年开始的“百年西泠”新品牌，第二个品牌是“篆刻评展”届展，第三个品牌是定期的“诗书画印”综合展赛。“社团内部交流展”系统上，每年秋季雅集中固定推出了“社员作品展”，策划推出了独有的“西泠印社社员金石题跋书法展”。

从百年社庆开始，西泠印社把每五年一次的学术研讨会，大幅增加为每年一次甚至几次，每有研讨会必编辑出版论文集。至此，西泠印社在学术上的基本格局逐渐凸显：以国际印学峰会、国际学术研讨会为西泠印社在学术上的最高平台；以高精尖专题为主导的立足于专门化的学术研讨会，这是一个灵活多样的专家学者型平台；以内引外联与各相关地区、机构共同举办的学术研讨会，扩大印学的范围和学术影响力。

“关键”之十一

“国家级”——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2004年，西泠印社被明确为具有法人地位的“国家级社团”。西泠印社作为总部机构不设在北京、又拥有“国家级社团”地位、业务范围可以拓展到国际的唯一特例，获得法律意义上的“社团登记”认可。

2006年，西泠印社申报的“金石篆刻（西泠印社）”艺术又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2009年，以西泠印社为主申报的中国篆刻艺术，又获登“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一连串的“国家级”品牌，是其他任何一个印社甚至艺术社团所不可能有的。所有这些都是在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间拨乱反正、走上正轨的重要举措，“百年西泠”能获得这么多的殊荣，正是借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庇荫。西泠印社，是改革开放最直接的受惠者。

“关键”之十二

两大时代目标——

“诗书画印综合（兼能）”与“重振金石学”

百年社庆以后十多年来贯穿至今的，在学术理论上是“国际印学研究中心”，在创作实践上就是“诗书画印综合（兼能）”和“重振金石学”。

先看“诗书画印综合（兼能）”。西泠印社从起步之始，就是讲求“诗书画印综合”的典范。2005年，“西泠印社国际艺术节·首届中国印、中国书法、中国画大展（三大展）”举行；2006年，“西泠印社社员书、画、篆刻提名展”又以综合兼能的方式进行了全方位动员；2008年为西泠印社105年社庆，专设一个西泠印社书画印三项兼能社员作品邀请展；2009年，西泠印社诗书画印大型选拔活动举行；随着2012年、2015年连续几届横跨四大门类即诗书画印大展的选拔，“诗书画印综合（兼能）”这个西泠印社在百年社庆之后的核心工作思路和目标设定，在当代艺术史上成为一个鲜明的品牌。

再看“重振金石学”。西泠印社最早拟定的宗旨，是“保存金石、研究印学”。2008年，“‘金石永年’金石拓片精品展”树起了一面“重振金石学”的鲜明的学术旗帜。2009年，召开了西泠印社“‘重振金石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12年，西泠印社壬辰秋季雅集，举办了“西泠印社社员金石拓片题跋展”，从弘扬篆刻艺术到走向“重振金石学”；2013年，举办了围绕“重振金石学”主题的“金石家书画铭刻展暨鉴赏会”与“西泠印社社员藏珍展”。

“诗书画印综合（兼能）”和“重振金石学”，将成为今后一段时间内西泠印社在当代为保持鲜明独立性而在学术理念上展开的双翼；而打造“国际印学研究中心”将成为一个冠冕级的主要目标，一冠两翼，构成了今天西泠印社作为高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