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立同德医院心身科副主任医师马永春，前不久接收了一个有进食障碍的女孩，没有做完规定疗程治疗就逃走了。

    “她和一般的进食障碍者不同，她是一只‘兔子’。”马医师对我说，“你去看看百度贴吧里的‘催吐吧’，就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催吐吧里用隐语 吐叫“生”，暴食叫“撸”

    在催吐吧，我发现了这样一个群体：年龄在14-40岁，以女性为多，她们为了在减肥的同时还能享用美食，每天用手抠、插管等办法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完全吐出来。

    催吐吧里有两万五千人左右，浏览里面的帖子，可以发现这个群体整天的生活重心都在吃上，暴饮暴食，但又极度怕胖，通过催吐来达到瘦身的目的。

    帖子大致分两种，一种是晒吃的，各种火锅、麻辣烫、包子馒头面条、蛋糕、冰淇淋、饮料，什么食物易胖晒什么，而且她们一顿的量往往一个普通人一天都吃不完。

    另一种是晒体重，体重都在极轻的范围内。一位身高170厘米的人，目标体重是70斤，她说她124斤时，走在大街上完全不敢抬头，觉得没脸见人。另有一位身高158厘米的人发帖道：

    “最近减到37公斤遇到了瓶颈，本准备减到33-35公斤，但不知为何，一天1公斤飙升到了39公斤，嗯，也许在别人眼里39公斤已经足够瘦，然而对于我而言，简直不能更加烦躁。”

    为了不被人知晓，很多帖子里用的都是隐语，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才看得懂，我从网上找到她们语言的破解版，看看这些名词解释，就能大致了解她们的生活方式：

    兔子/兔兔：催吐群体的自称；

    ct：催吐；

    jt：嚼吐，食物嚼出味道就吐掉，不经过喉咙；

    bs：暴食；

    撸：暴食的过程。兔子喜欢在撸的时候进行记录，并在贴吧里“散图”分享暴食成果。油腻且便宜的街边小吃是兔子们的最爱。

    生娃/生：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的过程。有的兔子一天生4-5次。

    节操：正常饮食或是节食。

    刷水：在吐完食物后灌水再吐，以求把食物完全排除干净。

    sd：手动；刚入门的兔子基本都是采取手抠喉咙引发催吐反应，或者用牙刷刷舌头引发恶心反胃。

    zr：自然；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进行呕吐，常见于“天赋异禀”兔或资深兔。

    长期的暴食-催吐，给兔子的身体健康造成很大影响：催吐时胃液会逆流，腐蚀食道和牙齿，造成沙哑嗓和烂牙，反复催吐会让吸收和消化系统崩溃；催吐时会将体液一同吐出，导致体内电解质失衡，如低钾血症等，严重者可致身亡；另外，还有闭经、唾液腺肿大、永久性手部伤疤（手抠喉咙催吐时，牙齿会不自觉地磕到手）等等。

    “兔子”自己也知道这些危害，然而暴食-催吐已经成为她们的生活习惯，她们处在一种矛盾而无法自控的恶性循环中。

    “连续浪了很久，昨天生完手开始抖，浑身没劲，呼吸困难，冒汗……缓了半天，脱发……抑郁……月经不调……这些都有一年多了……身体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能浪了，这次我要变好，今天一天撸了一次，吐了一次……”有只“兔子”在帖子里这样诉说和挣扎。

    频繁暴食后催吐

    瘦到只剩63斤 两次进了抢救室

    因为害怕被外界指责、强行送医，“兔子”群体极度封闭，极少主动暴露。然而，心身科医生马永春这里，已经接触过好几只“兔子”，他觉得一旦暴食-催吐成瘾，很难治疗，所以这个群体需要及早引起社会关注。

    一起来听听，那只从马永春医师这里逃走的“兔子”，是怎么讲她的暴食催吐经历。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轻，细细的，带着一丝稚嫩。

    她说，她是三年前，觉得自己有点胖，开始节食减肥。一开始是用全断食只喝水的办法，断了二十多天，瘦了十来斤。开学后，不知情的同学都夸赞她瘦了，变漂亮了。

    “我很开心，可是全断食太难受了，坚持不下去，我躺在床上都感觉软绵绵的。”

    后来逛“减肥吧”时，她无意中看到有催吐法，觉得不错，开始尝试。

    一开始，她用手抠喉咙催吐，随着催吐次数增多，喉咙敏感性下降。最开始用一根手指戳喉咙就能吐的，到后面要用两根、三根、四根，甚至需要把整个拳头塞进嘴里才能成功刺激到喉咙。催吐的时候，牙齿会条件反射性地磕到手，导致她的手上都是疤。

    于是，她改用硅胶管催吐，把一节长50-60厘米，直径1.3厘米的医用洗胃管从口腔一直插到胃部。

    “你不痛吗？不难受吗？”我问她。

    “还好吧，你把管子的一头削一下，变薄了翻过来，插进去就不痛了。”她说。

    自从用管子催吐，她开始越吃越多，反正都能吐得出来，那就多吃点美食。她觉得这个减肥方法最简单方便，运动太累了，节食太辛苦了。

    “当兔子的时候一个劲地吃，塞不下去就吐，吐完食物后灌水再吐，吐完了再吃，循环往复。到后来就上瘾了，上瘾了就控制不了了。”

    她说，她一度瘦到63斤，比最胖时瘦了四五十斤。她发我一张她70多斤时的半裸背影，脊柱的一个个骨节已清晰可见，肩胛骨尖得快要戳破皮肤似的。

    “当兔子的时候，审美都是有问题的，看自己会觉得特别胖。”她说，她本来想挑战瘦到60斤，但长期频繁催吐导致了低钾血症，进了两次医院抢救室才救回来，父母这时才发现了她的秘密。

    “然后他们拖着我先后去了4家医院治疗，每次都住好几个月，但并没有什么用的……”

    她住的最后一家医院是省立同德医院。她说，同德的病房里管得特别严，但她仍旧尝试躲开监控自我催吐，有一次，她躲到厕所里，正准备抠嗓子眼，护士来查房了，她说幸亏她把着厕所门，才没被发现。

    “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不是已经有低钾血症了吗？”我问她。

    “那我补钾就没问题了啊。”

    住院时，她和马永春医生成了朋友，即使在逃出医院后，她也一直与马医生保持着联系。在马医生的一再疏导下，她虽然还不能完全脱离兔子群体，比起以前，症状已经大有改善。

    不过，她还是非常犹豫要不要告诉我实情，因为她怕马医生知道她有时还在催吐，会很失望。

    一定要让年轻人知道，健康才是最美的

    马永春副主任医师说，“兔子”们其实是生病了，她们得的是进食障碍，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这种病涉及到病人的生活方式，而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是常态化的，你要改变它，最好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保护性环境中，纠正错误认知，重建生活方式，从而改变她们的进食行为。但进食障碍的病人很抗拒住院，因为她们主观上认为她们没有病，也没有错，她们只是在按照她们喜欢的模式生活。一旦从医院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也很容易再被影响。

    但是，如果不对她们的生活进行干预，她们的生活重心会完全集中在暴食-催吐上，以往能够令她们快乐的人和事会慢慢失去意义。很多兔子会因陷入暴食-催吐的怪圈无法自拔，变得暴躁和抑郁，更有甚者会选择极端方法进行缓解和发泄。

    除了这群人通常有先天易感因素，马永春认为，之所以会造成一个这样的“兔子群体”，和社会上比较普遍的“以瘦为美”的观念有关。

    “各种有意无意的舆论，明星、模特的示范作用，非常容易影响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孩的审美。兔子们为什么会受到催吐的诱惑呢？第一，体重让她们自卑；第二，受到错误的审美观影响，把体重的下降当成是自我实现；第三，能吃却瘦让众人羡慕，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

    确实，胖瘦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丽，不要盲目跟风学样，健康才是最美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天使，不要让天使早早折翼不能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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