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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2018-10-16 09:10:19杭州网

我叫方国庆,今年53岁,是富阳区银湖街道(原受降镇)新常村的村民。我还有个身份,橡山兰苑的苑主。

兰苑,顾名思义就是养兰花的。我一个农民养兰花,是不是反差有点大?我不仅养兰花,还画《富春山居图》呢!没想到吧?农民也有这样的文化自信!

这个兰苑,是我亲手一块砖一铲土搭建起来的,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五年里,它从一座荒山蜕变成四季都有美景,成了兰友交流、文人相聚的特色景点。兰苑怎么来的,还要从我和兰花、绘画的缘分说起。

老婆一听,800元买了盆“草”?气得抱起盆子一摔,花盆粉碎,泥土满地,幸好,兰花是摔不死的

我从小对花花草草很有感情,又喜欢画画。小时候条件不好,就用树枝沾点石灰水,在石头上画孙悟空、猪八戒、白蛇娘娘采仙草。读了几年书,为了养家糊口,我就不读了。我开过大卡车,做过石棉瓦、铝合金生意,托改革开放的福,我赚到点钱。但我心里始终觉得,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事。

三十多岁,我当了两届村委会主任。镇里组织村干部去桐庐考察,正好在办浙江省兰花展。回来后,我又看了一场富阳的兰花展。兰花香味悠长,兰叶姿态飘逸,跟地里的农作物完全不一样,我一下子着了迷。

看展回来,我花800元买了盆“下山草”,也叫“下山兰”,就是刚刚从山上挖下来的兰花。回到家,老婆一听,800元买了盆“草”?气得抱起盆子一摔,花盆粉碎,泥土满地,幸好,兰花是摔不死的。

我去杭州笕桥的花卉市场一口气买了几十个盆子,把“下山草”分苗种植,一分分出了30多盆。一开始种在地下室,养不下了,我搭了个简易棚。

我慢慢了解到,富阳种兰花的历史很悠久。兰里面有一种蕙兰,分新八种(老极品、翠萼、庆华等)、老八种(大一品、程梅、关顶等),十六个品种里,富阳原产地的就有七种。

兰花高雅、美丽,又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好的兰花一盆能卖几万),种植环境又干净,我想好了,接下去我要一直种兰花。

我买兰花,跟集邮似的。比如“大富贵”到手了,我打个钩。“宋梅”到手了,再打个钩。到最后,我小小的兰苑,有几百个品种的兰花

我找了几个合伙人,种着种着,他们都打了退堂鼓。那我就一个人种吧。

从哪些品种入手好呢?有个兰花协会的兰友,指点我从三五百元一苗的老品种开始。我去参观别的兰花基地,又有人介绍我种这个、种那个。反正他们说啥,我就买啥。回头看看,很多是白白交了学费。

各类兰花杂志也被我翻烂了,里面推荐的品种,我都一样样买回来,便宜的几百元一苗,贵的几万元一苗。我买兰花,跟集邮似的。比如“大富贵”到手了,我打个钩。“宋梅”到手了,再打个钩。到最后,我小小的兰苑,有几百个品种的兰花。

升级为发烧友后,我到处去看兰展,顺便买几盆兰花。这样买买,养养,我基地里的兰花也初具规模了,我就琢磨着办展。办展要自己掏钱,人家说你养兰花还没赚几个钱,为什么还要往外掏钱?我说,以兰会友,办展是兰友互相交流的一种方式。展会上,我还特地邀请了园艺专家来评奖,虽然得奖是虚的,没有奖金,但自己养的兰花得了奖,那些兰友就跟捡了元宝一样开心。

在兰展中,我见识到一个叫“翠丰”的品种。只要“翠丰”一出现,必定得金奖。“翠丰”的价格很高,十几万元一苗。我苦于资金不够,迟迟未能收入囊中。过了几年,我终于在新昌以九万元买了两苗。刚来的小苗,跟小婴儿一样,特别娇弱,稍不留神就长虫,我比养儿子还要万分小心。后来我养的“翠丰”培育出几株新苗,立马被省外的兰友订走。

做兰花生意,也不是稳赚不赔。比如进了20万元苗种,顺利的话,可以培育出价值30万元的兰花。但遇到病虫害,就有可能赔个精光。不过啊,做兰花生意有个你想不到的好处。古人把“梅、兰、竹、菊”比喻成四君子,是有道理的。种兰花、懂得欣赏兰花的人,多少都有点君子风度。所以在我们兰花圈,很少有赊账、欠账的事发生。

儿子受我影响,也喜欢上兰花。他看我投了那么多钱,经济效益不大,大学毕业后就帮我一起经营。村主任我不做了,兰花生意有儿子管着,我就一心种我的兰花。古代文人雅士都把兰花看做是高洁典雅的象征,为了衬托兰花,我亲手搭了古色古香的亭台,以前我常去村民家里收“老物件”,像雕花门窗、木头牛腿、石凳等,这下也都有了用武之地。

今年富阳区评选十大“最美花匠”,我评上了!这也是对我养兰花成就最好的肯定。

很多有名的画家都不敢轻易临摹这幅名画,而我一个农民,不但敢画,还临摹得有模有样,富阳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

种兰花不用四处奔波,时间多出来,我就想到小时候喜欢的画画儿。结婚几十年,老婆、儿子都不知道我会画画呢。

画什么?我有个小兄弟开造纸厂的,送了我一套绸布《富春山居图》和明信片,明信片一套六张,拼起来是一幅完整的《富春山居图》。这不是我画画的最好素材吗?

万事俱备,我临摹的第一幅画就是《富春山居图》中《剩山图》那部分。画完怎么落款、盖章,我都也不懂,跑到城里刻了个“橡皮章”,回来盖盖。

我画的《剩山图》,不懂的人看了都笑话,说这画怎么是断头的。还有的说得更难听,你个老农民怎么会画画?

不管它,我就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劲,把六张明信片都临摹完了,然后拼在一起,裱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富春山居图》。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方国庆画了《富春山居图》,很多人来看热闹,8米长的画卷打开了一次又一次。

那时候,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还没合体,一半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一半在杭州的浙江省博物馆,我这里却有了一幅完整的,听起来是不是很牛?可惜啊,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的这幅《富春山居图》被小偷爬进屋子,偷走了!

画偷走了我不怕,人你偷不走,我还可以继续画!白天,我躲在屋子里画画。我老婆生气了,说我不帮她带孙女,整天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女人家一气之下,把我画了一半的画纸,撕的撕,捏的捏,扔的扔。等老婆大人走了,我又把画纸小心翼翼捡回来,撕破的那段裁掉,捏皱的用手抚平,一笔一笔把画做完。

赶巧我临时要出门一阵子,来不及裱画,又怕有人进来偷。思来想去,我把画藏在大衣柜顶上。这个地方,小偷、老婆都不会发现。想不到啊,结果更惨!我回来后,整幅画被松鼠咬了一个大洞!

有个台湾的书画家,叫罗永贵。二十年前,富阳办了一场《富春山居图》雅集,罗永贵第一次来富阳,在富春江两岸拍了几百张照片。2011年,分隔60多年的《富春山居图》合在一起,在台北首次展出,据说罗先生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他又亲自临摹了一幅《富春山居图》来富阳展出。

也就是那次画展,我认识了罗先生。他看我也画《富春山居图》,非常惊讶,问我:为什么你这里也有一幅,而且也是残缺的?我就把画这幅画的来来回回讲给他听。他听完,竭力劝我把残缺的地方补好。他说,真正的《富春山居图》也被分成了两段,残缺也是种美,把这画裱起来,很有纪念意义。还说,很多有名的画家都不敢轻易临摹这幅名画,而我一个农民,不但敢画,还临摹得有模有样,富阳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

能被著名画家如此肯定,我非常开心。在罗先生的鼓励下,我就这么一路画下去,画兰花,画牡丹,看到什么美,我就画什么。

这里原本是荒山,到现在成了四季有风景的美丽庭院,有人说我傻,这点钱投资到楼盘上,早就发财了。但人活着难道就光为了钱吗?

2017年,富阳盆景协会举办技能比武,我得了金奖。他们都没想到,我这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一出手就拿大奖。其实,搭盆景就跟画画一样,有讲究。山水盆景就是一幅立体的书画,有远有近,有留白。千万不要为了视觉效果,把整个盆子塞满,或者搞个左右对称,这样的盆景怎么会好看呀?

兰苑就是我在现实中搭建出来的“巨型盆景”。

这里原本是荒山,前前后后有一百多亩,我跟农户签了合同,承租30年。从最开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到现在成了四季有风景的美丽庭院,我前后花下去500多万(没敢告诉老婆)。有人说我傻,这点钱投资到楼盘上,早就发财了。但你说,人活着难道就光为了钱?

兰苑的泥工、木工、水电工,都是我亲自上阵。半山腰的亭子、月洞门、小桥,也都是我亲手搭建。一块块石板挑上来,铺成一级级台阶,现在上面有了许多青苔,这味道就出来了。

打造兰苑,我压根没画过一张图纸,所有东西都在我脑子里。你看半山腰的亭子,原本不是这样的。有一天,我一个念头闪过,这个亭子如果向外更突出一点,再用木板搭个露台,不是有空中楼阁的模样了吗?当机立断,我拉着工人重新搭架子。

往山上走,那边一行桃树,也是我一棵棵种上去的。春暖花开,半个山头红艳艳,能不漂亮吗?桃花边上是给兰花搭的棚子,养在这里的兰花数量不多,主要是观赏。因为山上日照不均,不适合做兰花基地。

再蹲下来看,兰花架子下的苔草中间,有两只小乌龟,也是我特意养的。不怕你笑话,那天我坐在兰苑半山腰的书房,外面雨下得很大,满耳朵都是雨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我喝着茶,发着呆,放眼望去,远处山头朦朦胧胧。突然,好像某个古代诗人穿越到我这里了,我脱口而出一句打油诗:“登高望远好景色,坐下身来把茗品。”

后两句死活想不出,只好用土话收了尾:“格毛想想文化少,本来好把诗句作”。我把这故事讲给来参观的领导听,他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兰苑还当上了“国际文化会客厅”。一场“中法国际诗歌朗诵会”就在这儿举行,我听到法语、普通话、杭州话、湖南话、福建话……哎呀,我这个富阳土生土长的耳朵是大开耳界!

来兰苑参观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成了富阳小有名气的景点。之前,朋友邀请一位画家来我这里玩。画家说,不去不去,富阳我都去过了。“这个地方你肯定没去过”,朋友百般邀请,画家终于来了。

他从边上一个小门进来,刚一迈腿就呆住了。我看他东摸西看,自言自语:“哪里还需要什么《芥子园画谱》,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芥子园吗?到处是花,处处是景!”

画画的人都知道,清代的《芥子园画谱》是国画启蒙的经典课本。书名“芥子园”是大才子李渔的别墅雅号,意思是和芥子(小草)一样微小,但经过主人苦心经营,有了“壶中天地”的意境。兰苑,正是我心中的芥子园啊。

这位画家又来了几次,还送我一幅字“天上人间”。现在,中国美院的学生常来我这里写生,花鸟鱼虫、山水亭台,我这里一应俱全。时间长了,兰苑还被挂上“黄公望国画院美术写生基地”的牌子。

除了写生基地,兰苑还当上了“国际文化会客厅”。去年7月,一场“中法国际诗歌朗诵会”就在这儿举行。法国诗人吕克和一群中国朋友,用各自的方言一起读一首诗。诗是那个法国人,酷酷的吕克写的。8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听到法语、普通话、杭州话、湖南话、福建话……哎呀,我这个富阳土生土长的耳朵是大开耳界!

富阳区统战部还专门把兰苑作为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简称“新联会”)的活动基地,我也被吸收成为“新联会”的一员。大家时不时在兰苑聚会,讨论社会帮扶活动。我觉得,这都是兰花的功劳!它让我们的生命更有意义了!

现在,周围村民看我兰花种得热火朝天,也心动,很多人想加入养兰花的队伍。当初我的愿望在慢慢实现,兰花也开始进入百姓家了。我年过半百,岁数不小了,希望有生之年我能把兰苑打造得越来越完善,被更多人喜欢和认可,也把富阳的兰香文化推广出去!报纸上不是在说文化自信嘛,农民也可以自信一把的,我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 口述 方国庆 整理 末末    编辑:钟一鸣    责任编辑:方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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