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杭州，回到一千公里之外的故乡。我老家是山东省沾化县，现在是滨州市沾化区。

    一、中国沾化

    为了显得地方很大，很多年以前，进入县域的路牌都写的不是“山东沾化”，而是“中国沾化”。

    有个段子：老家有个小伙子，欠了高利贷还不上，准备偷渡到韩国。就开着一条小船，深夜出海了。恰好遇到了风暴，船被吹得东倒西歪，侥幸没有沉没。小伙子昏了过去。

    等风暴过去，小伙子苏醒过来，只见前面是一片海滩。看到一个老太太在海滩上拾海。

    小伙子心中大喜，远远地喊：“阿玛尼，阿玛尼！”

    老太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赶忙大喊：“阿玛尼。阿宁哈塞药，我在韩国吗？”

    老太太微微一笑，对他说：“小伙子，你在中国沾化！”

    二、上下铺

    故乡依然是几十年前的模样，老城区连街道的格局都没有变。最大的变化是在老城的西边，又建了一座新城。

    有人靠房地产发了财，也有人因盖房子输成穷光蛋。我们村有个人，早年因为敢想敢干，承包了新城的排水工程。一个工程做完，他在新城有了200亩建设用地。当时，有人愿意出1500万买下他手里的地。后来他想，如果我自己搞房地产开发，那不更赚吗？于是，他找来设计师，组建施工队，很快在平地上盖了一个小区，一楼是商铺，里面则是大城市里最流行的LOFT。

    只可惜故乡的人们对于住宅的审美还没有发展到欣赏LOFT的水平，不但不欣赏，连LOFT怎么念都不知道，于是，老乡们用大家通俗易懂的语言，叫它：上下铺。

    自古以来，名与实，都很重要，一名之立，旬月踟蹰。一旦一个商品楼叫“上下铺”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它的市场前景。最终，只有几个不明真相的村民买了他的房子。然而，小区偏僻，住户寥寥不说，由于外部空地太多没有开发，整个小区因影响市容，被建筑围栏给圈了起来。从此，进出小区越发不方便。逐渐地，这位本来可以稳赚1000多万的大亨，家境败落下来。起先还借东家补西家，后来眼看着窟窿越来越大，再没有人借钱给他，村里人说，他连1000元都借不到。

    最近，村里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城里当送水工。也有人背后调侃他：放着千万富翁不做，偏要做一个月薪1100的送水工。

    他听到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嘿嘿一乐，说：“别看一千一，多少人想抢着干还抢不着呢。”

    三、车、二胎、卖保险

    在家乡的一家咖啡馆，我偶尔听到三个虐人的谈话。这里面涵盖了几乎所有的热点问题。

    先是一个老成的穿西装的妇女在抱怨自己的老公：

    “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过年不要买那么多烟花。他偏不听，一下子买了四千块钱的。肯定又跟去年一样放不完，愁煞人啦。我就跟他说，你正月十五快都给我放掉，要不，我都给你扔到徒骇河里，信吗？他一听，抱着烟花下了楼，昨天晚上就放了四个，500多。

    另外有一个颇为羞涩的中年妇女，跟着啧啧赞叹了几句。

    接着，西服女又开始讲春节的采购清单，简要概括就是：天上飞的就差飞机，河里游的就差轮船，地上跑的全买齐了，包括一辆大众迈腾，代替了他家原有的“乐聘”。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外国汽车品牌取了糟糕汉语名字的典型例子。雪佛兰一种紧凑型小轿车，取名“乐骋”，但是“骋”这个汉字在日常生活中只在“驰骋”这个词组中出现，单独拿出来组成一个新词，很多人冷不丁都不认识了。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念成“乐驰”，另有一部分人念成“乐聘”，这倒也说得通，的确有不少人家买一辆这种车，作为“快乐的聘礼”。

    逐渐地，言归正传的时候到了。她们谈起了“这个行业”，用的是家乡话里很少使用的大词：“理念”，“愿景”，“回馈”，“感恩”，这些大词在我们方言母语中，都有对应的土语表达，比如“感恩”，我们一般说“长了人心眼儿”。

    那个羞涩的女人，谈起了对这一行业的不熟悉与不自信。西服女立即对她说，很多人对这一行不理解，但是我们这个行业是最公平的行业，有一份付出，就有一分收获。

    旁边一直坐着帮腔的第三人开口了：“保险最适合我们这样的人了，既能解决就业，又能照顾家庭。”

    后面他们又谈了很多保险的好处，我没有仔细听。到了最关键的谈话，我又被吸引住了。两个过来人，给羞涩的妇女计算能拿到的提成，当然她们把这个推算过程，说得跟数学定理一样斩钉截铁：“你的月工资是一万二！”

    羞涩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惊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另外两人很淡定地说，这是最基本的。

    在我的家乡，一个月领一万二的工资也是有的，那是我的四大伯，他在机关大院担任清洁工，每年最后一个月结算全年工资时拿过这么多。

    然后，老练的女人说起一个每个月赚了20万的身边的卖保险的例子。

    她丈夫每个月就领1000块钱，见了她服服帖帖地。

    对于我们这个北方小城的女人来说，能让丈夫服服帖帖，是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羞涩女人，显然被说动了，但是一直强调自己的丈夫可能会不支持。另外两人给了她很多的勉励，当然还是采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老练女人说自己的年终奖励，除了奖金和提成一分不少，安然落袋之外，还收到了额外的奖品，一箱五粮液。是的，一箱真的五粮液。

    “俺家里那口子，一尝就尝出来了，这么多年没喝过这么真的五粮液了。”

    这是最后的撒手锏，要知道本地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能喝酒的；另一种是生了病不能喝酒的。对于一个妻子来说，能给丈夫搬回家一箱真五粮液，这比月工资12000更有面子。想想，亲戚都来到家里做客，男主人抱出一堆酒盒子，然后问：

    “咱喝啥酒啊？先喝这个五粮液吧。”

    全场屏住呼吸，只听到暖气片里的水循环的声音。片刻后，必有人佯装反对，说，喝这么好的干啥，咱喝个XXX（本地品牌的名字）就行了。

    这时候男主人，用最响亮的声音说：

    “甭给俺省着，这是小孩她妈单位上奖励的！”

    哗，无声的掌声，从众男人心头升起，冲破屋顶，直达苍穹，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所有的劳苦，都在这一句里得到了释放。

    羞涩的女人吞吞吐吐了一下午，终于痛痛快快地说了一句话：

    “俺表哥刚生了小子，他肯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