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三面临江、潮声日夜不息的吾乡袁浦，曾兴起一股捕鳗苗的热潮。每年清明前后，江塘下都是捕鳗苗的人。日潮来时下到冰冷刺骨的水里用撑子捕，夜潮来时用电筒光吸引鳗苗靠近用网兜捞，还有少数有沙船的人家，开着沙船去潮水更猛的下游地区搏击风浪，因为船上装有可升降的专业捕捞网，加上捕捞地点位于鳗苗随海潮溯游而上的前沿地段，所以收获要比那些小打小闹的人来得更为丰厚。

在开着双桅“翅膀船”去钱塘江下游捕捞鳗苗的袁浦人中，有一个叫张贤（化名）的东江嘴人，是老袁浦中学袁永海老师的学生。当年，出道较早且为人很有亲和力的他，是利用跑船的淡季集群外出捕捞鳗苗的那一帮年轻船老大们的头。

张师傅第一趟外出捕鳗苗是在一九八五年的正月里。前一年，刚结婚不久的他用借来的利息钱和舅佬拼了一条三十吨的沙船。因为开沙船赚得慢，当从村里率先外出捕鳗苗的某户人家那里听说“鳗苗又贵又俏，捕捞鳗苗收入不薄”的消息之后，马上起了新年开年跟人去捕鳗苗的念头，就开始提前请人制作需要用许多尼龙绳牵拉的口字型窗纱布长捕捞网。当新的鳗苗季又随料峭的春寒到来，没等吃吃喝喝的正月过完，张师傅和他舅佬、以及同村的其他几位年轻的船老大，就迫不及待地跟随那户人家开船往充满期冀的下游方向进发了。但第一趟外出捕捞鳗苗完全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由于船上装备的性能差，加上缺乏经验，结果连成本都没有捞回来。

转机是从一九八七年开始的。上一年为了跑七堡内河生意，张师傅将沙船改小了十吨。船改小以后，不仅转向更为灵活，只有十二匹马力的船也显得动力更足了。为了迎接新开年的鳗苗季，之前他还尝试自己动手改进捕捞网，试用成功以后，连老沙和外张两个村的船老大也纷纷找上门来。这一年船上还添置了摇网机，完成升级的捕捞网，操控起来比过去要方便和省力多了。八七年这一季，外出二个月不到就赚了一万多元。鳗苗捕的最多的一潮是在三堡船闸，二三个小时内共捕了八百多条。就是从这一年起，精于此道的张师傅成了本地十几条捕鳗苗船的“头”。

袁浦捕鳗苗船的活动范围一般在下沙和盐官之间。潮汛特别大的几天，比如初三、十八，船会往七堡和七堡以上移动。潮水小下去，船就往下游移动，往小尖山、大尖山方向去，最远到曹娥江口。船根据潮汛大小往上下游移动，是出于对上潮时间、水速、安全性等几方面的考虑。

在船上捕捞鳗苗，最关键的步骤是迎潮和放网。拿迎潮来说，这是有较高危险性的。特别是夜潮，因为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楚，所以危险性更大。幸而潮水什么时候来是守信的，人要做的就是在寂静中提前做好充分的迎潮准备，并时刻保持警醒。常常，当疾奔而来的潮水还远在三四里之外，哗哗哗的潮声就已先灌满了谛听着的耳朵。一经听见破空而来的潮声，那些醒在漆黑的寒水上的翅膀船突然像躁动的野兽一样，一齐突突突地吼叫起来，二三分钟不到，所有船都已调转船头，正对着潮来的方向，蓄势待发的、顾盼自雄的、警惕地戒备着。说时迟那时快，当气势千钧的大潮猛然拱起轻如一片木叶的船体，率先受力的船头便迎着激飞的浪花高高翘起，紧接着，船身也随之猛烈地颠荡摇晃。那时的船尽管已开足马力，但还是会被大潮冲得向后退。等潮头冲过去以后，捕鳗苗船便纷纷掉头，去上游方向寻找深水与浅水交界的某个合适的捕捞点。船乘着高潮下行的速度极快，就像坐火车一样，如果是白天，就会看到岸上的树木在飞快的后退。

放网之前，要先抛下带勾爪的大铁锚。如果水速快，吃足分量的锚绳马上就绷直了。此时，这只一头扎进江底铁锚的“拖力”，相当于拖着一支重载的轮拖队。放网之前，有经验的船老大会根据流过船身的潮水的声响判断水速。等水速有所减缓，船老大就将悬挂在船舷两侧，各有四米宽、一米高、十五米左右长的捕捞网慢慢地摇下来，等下降的网的上部浸入水面，一米高的网口刚好在“鳗苗层”的范围之内。当两张鳗苗网犹如两条潜泳的鲸鱼迎着潮来的方向张开了大嘴巴，延续数小时的“守株待鳗”的捕捞行动就正式开始了。隔几分钟，手指冻得通红的张师傅就会解开网尾的绳结清理一下，将混有泥浆水、漂浮物和小鳗苗的“收获”倒入一只被灯照着的木脚盆。然后用一根鹅毛将火柴粗细、透明状的小鳗苗轻轻挑入与咸潮的咸度相当的一小桶准备好的清水中。小鳗苗特别脆弱，水流太急捕的时候容易死，用抽过烟的手捉过容易死，如果清水的咸度没有调好也容易死。值得一提的是，捕鳗网有时会捕到海鳗的鳗苗，海鳗的苗的身体较长，嘴上有两条明显的红线。

鳗苗是专门有人上船来收的。有代表公司来收的，也有无证的个体户。价格行情随当日的捕捞量上下浮动。捕的多，价格会走低；捕的少，价格往往上扬。拿一九九一年来说，平常日子一尾鳗苗可卖一块五左右，但鳗苗捕捞量少的几天，涨到十七块一尾，简直是蹦极跳。物以稀为贵，再往后几年，由于从事捕捞的人更多，捕捞手段更为先进，加上水体污染等因素，捕获的鳗苗就越来越少了。

捕鳗苗船一外出，就要在风急浪高又寒冷的江面上过一两个月。那些日子吃在船上，住在船上。人们需要抱团取暖，互相照应。除了一日两潮捕鳗苗，其余的时间，捕鳗苗船靠泊在一起。天气晴好的日子，那些亲如兄弟的人会聚拢在一条船上，一起喝喝酒、打打牌、谈谈空天吹吹牛，当早春的阳光照着一方热热闹闹的甲板，辛苦又单调的时光就会变得温情和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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