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传说和期待,《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真迹再次现身。六百多年过去了,世人对黄公望的喜爱依然是热烈的。 最近,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区的“富春山居厅”人头攒动,观众络绎不绝,几乎都是冲着《富春山居图》而来。 8月29日至9月29日,《富春山居图·剩山图》真迹在富春山居厅“山水之间——《富春山居图》人文数字陈列”中展出。《富春山居图》是元代画家黄公望为好友无用师(郑樗,道号“无用师”)所作,历经数年才告完成,在笔法上取法董源、巨然,而又自出新意,笔墨纷披,林峦浑秀,为黄公望水墨山水的得意之作。 《剩山图》虽为原作起首的一部分,但保留了“一丘一壑”的山水佳景,黄公望山水画优美洗练、浑厚华滋的风格与超凡脱俗的笔墨技巧由此可见一斑。 《剩山图》这幅旷世名作自1956年来到浙江省博物馆后,出于文物保护因素考虑,展出次数屈指可数,在今年之前仅展出7次。去年8月首次在浙江省博物馆之江新馆展出。 现在,听《富春山居图》自己来说说它的“前世今生”。 1. “天高气肃万峰青,荏苒云烟满户庭。径僻忽惊黄叶下,树荒犹听午鸡鸣。山翁有约谈真诀,野客无心任醉醒。最是一窗秋色好,当年洪谷旧知名。” 那个白发萧然的老道吟诵着这一首诗,他叫黄公望,他创作了我。起因是在庙山坞隐居时,他的师弟兼好友郑无用向他要画。郑无用随他隐居,常常结伴云游,黄公望慨然答应,并决定就画他隐居的富春山一带的图景长卷。 没想到这一画就是八年。在我之前,《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剩山卷”)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就是“子明卷”,那是黄公望70岁时为“子明隐君”画的,他还要再过十一年才开始创作我。 世人对黄公望的挚爱是热烈的。“子明卷”到了清朝时,被乾隆所得。因为我的名气太大了,乾隆认定“子明卷”就是我,就是“黄公望真迹”,爱不释手。每观赏一次就题诗一首,先后题了48年、50多处,仍然意犹未尽,最后在前隔水题有“以后展玩亦不复题识矣”的识款。 1347年,黄公望落笔的那一刻起,就把他一生的魂魄注入了这纸页中。犹如琥珀凝结而成,后世的人都认为我就是山水画的巅峰之作,用比前人更自由、更多变化的笔墨来描绘山水,透过山石的起伏与笔墨的变化,表现山水内在的生命,也展示出黄公望的哲学和他一生所学。 2. 1354年画成之日,黄公望仿佛已经耗尽了全力,茫然若失。我知道,在我这里,他把自己的思想和一生的坎坷经历都付诸于山水之中,寄情于天地之间。要知道,在他的时代,汉人知识分子难以获得“学而优则仕”的人生之路,这让他们只能把时间、精力和思想情感寄托在艺术上,像黄公望,还有和他关系密切的杨维桢、倪瓒等人,无不如此,为逃避仕途,大都处于半隐居状,后世所说的元代“文人画”就是这样产生的。 郑无用朝夕相伴黄公望,他也是最懂黄公望的人之一,对师兄为他耗费多年心血绘就的我——《富春山居图》,当然是爱逾性命。在他的余生中,时时会打开我,沉浸在富春山水的场景中。 其实,我是由六张画纸接裱而成的长卷,画的时候,黄公望并没有完全按着每张纸的大小长宽构思,而是任凭个人的自由创作悠然于山水之间。他说是兴趣所致,就像是鸟儿在空中的飞翔,可远观可近看。 《剩山图》从浑厚大山拉开了序幕,山势缓缓而向上,层层渐进,堆砌着,这是黄公望最具个人风格的“长披麻皴”笔法,用毛笔中锋有力向下披刷,形成画面土壤厚实的质地。 画卷中,常常画笔突转,略用皴染的坡与平静的江面,又向后延伸,画面由密变舒,疏离中沉浸着江南的秀色,就像水波、丝草,阔水细沙,有着灵动之神韵。像是在读一首诗,像是在听风的倾诉,黄公望用笔墨沟通了这些灵犀,有趣的灵魂藏在不同的皮囊中。 之后笔墨渐淡,唯有山水保持着它们的本心,时间流逝,留白是一种含蓄之美。整卷画尽管是富春秋色,却又像是在岁月不居的恍惚中,历经繁华后走入一片苍茫。而生命犹如江中的渔夫…… 3. 在创作出我不久以后,黄公望驾鹤西去,总觉得他的那些精神气都已经灌注于我,他现在抛弃了那衰颓的皮囊。郑无用在之后也感觉到大限将至,非常郑重地把我交给了他的家人,同时,他怕怀璧有罪,给后人带来麻烦,让人妥善保管我,不要拿出来炫耀。 这样过了一百多年,仿佛是在悠游岁月中的蜉蝣,带着传说和期待,我重现于苏州。 收藏我的也是懂我之人。画家沈周,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发亮,犹如少年看到了美艳的姑娘。沈周性情敦厚、博学多才,我知道他善画山水、花卉、鸟兽、虫鱼,皆极神妙。黄公望是“元四家”之一,沈周和文徵明、唐寅、仇英称“明四家”,落在他的手里,也算是适得其所。 是的,我总感觉是黄公望的魂魄一直在护佑着我,这让很多看到我的人都沉溺于其中,感受到黄公望的气息。 在沈周题跋之后,文徵明的长子,以明经廷试第一,官南京国子监博士的文彭也情不自禁题跋。后来我虽然被多次转手,但从这些名士们的题跋中可以看到,人们对我无不青睐有加。 到了成化年间,大画家董其昌机缘巧合,把流落到北京的我收入囊中。他把我珍藏于书禅堂,经常揣摩黄公望的笔意。 万历年间的刑部主事、曾讲学无锡东林书院的宜兴人吴正志一眼看上我,在多番请求之后,董其昌忍痛割爱,把我转让给了吴正志。董其昌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割爱,差点让我魂飞魄散。 4. 吴正志辞世之际,把我传给了他的三子吴洪裕。吴洪裕从小就有名士做派,优裕的家境让他成为名震一方的收藏家。他有两件“家传之宝”:一件是隋朝僧人智永的草书《千字文》,智永是王羲之的后裔;一件就是我。 对这两件收藏,吴洪裕痴迷异常,而拥有我,更是让他心醉,特意将藏有《富春山居图》的这幢楼改名为“富春居”。汉武帝是金屋藏娇,吴洪裕则是以画名屋。 但成痴入魔之后便有了幻象,他想着和我们朝夕相伴,在弥留之际,突然想起唐太宗以王羲之书法殉葬一事,便叮嘱他儿子把我们烧了“炎殉”,使他九泉之下仍可持有我们。 他的儿子吴子文很听话,加上吴洪裕膝下无出,吴子文是从大哥的孩子中过继而来,更加不能违背他的遗愿。但吴子文也知道艺术的价值,在烧完永智真迹《千字文》后,把我投入火中,眼看就要付之一炬,突然,一只手从火中把我拉了出来,炙烤的焦灼终于远去。 原来是吴子文在短短的片刻,感到揪心的痛:难道就此让我灰飞烟灭?他来不及多想,把我抢救了出来,但我的头颈处折断了:画的前段已被烧坏数处(卷首部分经过修补后,后来题为《剩山图》)。 我就这样被分成了两部分。 5. 很多年以后,我,《富春山居图》长卷分为两段:后段“无用师卷”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前一段“剩山卷”在抗日战争时期由吴湖帆收藏,后由浙江省博物馆收购珍藏。 2011年,“无用师卷”和“剩山卷”曾在台北“合璧”展出, 观众们可以一次性欣赏我的完整面貌。 人们之所以爱我,大概是因为在我身上,他们能够找到梦中的痕迹,比如他们所服膺的王维、董源、“二米”、赵孟頫等的笔意,同样,他们也可以找到王蒙、倪瓒、陈淳、徐渭、董其昌、王原祁、八大、石涛……直至黄宾虹等人画意中的原乡。 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我的身上能够读到黄公望的灵犀,那种瑰丽和灵魂的轻盈,像风始终飘荡于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