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三千年前,人们用诗歌打开秋天。
露从今夜白,秋是去年凉。 明天就是二十四节气的白露了,天气还是很热。打开天气预报,一长串的35℃、36℃。隔着屏幕,热得人眼睛发烫。 秋天,也该来了。 1 白露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三候都是鸟雀来信。我们的祖先安静地站立在大地之上,抬头,望天。天地有信。 大曰鸿,小曰雁。鸿雁从北往南,自云中寄来秋天的锦书。以鸿雁的翅膀为笺,以雁鸣声为墨,写下关于秋天的消息。秋天,固执地保留了这种古老的鸿雁传书的方式。 春天从南往北走,秋天是从北往南走的。“玄鸟”是燕子。“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西湖边的新燕,此时已成纷飞燕,要往南方去了。 “羞”即“馐”。《礼记》注曰:“羞者,所美之食。”养羞,是指群鸟都在准备过冬的粮食了。 鸿雁、玄鸟、群鸟,用翅膀打开秋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三千年前,《诗经》,周地,人们用诗歌打开秋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一个叫“白露”的时令,因为一个不知姓名的“所谓伊人”,被“溯洄从之”“溯游从之”,虽“道阻且长”,但还是要去追寻。三千年了,这一份追寻,一直在路上。 蒹葭入秋,白发苍苍。夜色聚成一滴露,白露凝成一粒霜。多少年过去,这仍是对时令最为诗意的告白。 古人自有自己打开秋天的方式。 刘向说:“白露纷以涂涂兮,秋风浏以萧萧。”左思说:“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李白说:“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杜甫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居易说:“清风吹枕席,白露湿衣裳。”王勃说:“秋夜长,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 时至白露,夏季风逐渐为冬季风所代替,冷空气转守为攻。白露基本结束了暑天的闷热,天气渐渐转凉,寒生露凝。民间有“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之说,意思是过了白露,一夜比一夜凉了。睡觉最好不要裸着,要盖好肚皮。 所以杜牧说:“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站在夏日的尾巴上,“凉”是最好的诗意。我静坐台阶,等待白露成霜。 2 在杭州,立秋,不是秋。处暑,不像秋。白露,不见秋。这个秋天,来得比以往都晚了一些。朋友圈里看到一张图,图片上一小女孩问一胖老虎:“秋老虎,你什么时候走呀?”秋老虎,有点胖。小女孩,有点萌。 又有朋友写:“想把这漫长夏日的尾巴剁剁剁剁剁成绿酱。”用了好多个“剁”字,可见其恨之深,其心之切。可惜,手中这把刀有点钝,剁了好多个“剁”字,这个漫长的夏日的尾巴还是没有剁下来。 40多摄氏度的烧烤模式,对于这个夏日的漫长,身在杭州的人都深有体会。只这一个尾巴,就这么长,几乎顶得上整个夏天。现在,我常常傻傻分不清:是站在夏天的尾巴上?还是坐在秋天的怀抱里? 物候平均温度在10℃—22℃期间为春季或秋季,按此近代标准,从白露节气开始,“各地陆续开始进入秋天。” 杭州的秋天,是“陆”后面的“续”。我们都在寻找这个“续”,寻找秋天的凉意,如追寻《诗经》中的伊人。 因为儿子在外读书,我的手机有两个天气预报。原来,一个拱墅区,一个钱塘区,差别不大。现在,一个北京,一个杭州。一个是秋天,一个是夏天。我一颗心挂在两头:一头挂在杭州夏天的尾巴上,一头记挂在北京的秋天。很容易想起郁达夫《故都的秋》,他说:“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 这话很是诱惑,如果把“北国的秋天”替换成“杭州的秋天”,我也愿意。 好在白露了,鸿雁从北往南飞,燕子从北往南归。翅膀上,终于带来了北方秋天的消息。秋天,是从北往南走的。 我对儿子说:不用想家!很方便,北京到杭州,飞机两个半小时,高铁五六个小时,绿皮火车一昼夜,就算骑脚踏车,十来天也可以。 北国的秋天,不说坐飞机、高铁,就算骑脚踏车、步行,也快到杭州了吧。 3 我国民间有白露“收清露”的习俗,明李时珍《本草》载:“秋露繁时,以盘收取,煎如饴,令人延年不饥。”“百花上露,令人好颜色”。古人以为,秋露具凉意,宜煎制润肺降燥之药,亦常用作饮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据传,百花上的露令人养颜,菖蒲上的露可以明目……于是,收清露成为一种仪式。和所有民间的仪式一样,把许许多多美好的愿望都纳入其中。 我喜欢这样一种仪式。此时,乡下,水稻抽穗、扬花。把稻尖上的清露采下。此时,西湖边,一粒桂花打开秋天的味道,香气扑鼻。把花萼上的清露采下。如果可以,把玉阶下,明月上,鸿雁的翅尖,那一点一滴的清露都采下。以白露,煮一壶白露茶。汤清、茶白、味冽,可去火,可降燥,可清心。 秋天,在人们的唇齿间、味蕾上,一一打开。 瓜果,稻米,大豆,丰收在望。可起秋社,白露、秋分前后,欢庆丰收、祭祀神灵。宋时,杭州有食糕、饮酒、妇女归宁之俗。《东京梦华录》载:“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赍送贵戚。” 此时,秋虫也开始势弱。“喝了白露水,蚊子闭了嘴。”大约是蚊子开始咬不动人。寒蝉鸣声开始凄切。“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也懂时令、知冷暖。古时,古诗,古人,岁月流转,四季分明。夏天是夏天,秋天是秋天。不用翻日历,不用看天气预报。望望天上的鸿雁,听听耳边的虫声,再闻闻桂花香,便知时令走到了哪一站。 这些,都是大自然写给人们的书信。 孔夫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许多我们在春天谈论的爱情,在白露都有了结果,瓜熟蒂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流转,万物更替。 苇岸在《二十四节气·白露(草稿)》中写: “一个农民在掰玉米,我说:您开始收了?他说:是呀,大秋了嘛。 草的种子仍在孕育。树叶已有早凋。牵牛花盛开。 喜鹊。没有蝉声。” 秋天该来了! 4 现代人用味蕾打开秋天,秋风起,蟹脚肥。可赏菊花,可饮绍酒,可吃螃蟹。 吃点秋梨。取老白茶,加点杭白菊,用白露,用老茶壶,慢慢熬煮。喝杯茶,消消火。夏天就真的过去了。 我们都在等待一个真正的秋天。可以关空调,可以盖肚皮。我坐在杭州的“白露”,等待一席夜色把凉意聚成一滴白露,等待一滴白露终于凝成一粒寒霜。 秋天总是近了。昨天一大早,我特意去老家的水稻田走了走,稻田上的空气里已经有了来自北方的秋意。时令变换,大地上总有些记忆和细节让人动容。譬如,一粒粮食的生成。譬如,一朵丹桂的开放。譬如,对某位伊人的想念。 天地有信,秋天可能迟到,却不会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