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去掏燕子窝,但小时候掏麻雀窝却是经常的事。麻雀是一种被人看低的鸟,因为它太普通了,在乡村和城市到处都是。人们心目中,它是如此市侩,“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对小小麻雀充满不屑和鄙视。 麻雀飞翔的姿态也不优美,人们渴望飞翔却没人会羡慕麻雀。读书时,课本上有一篇关于麻雀母亲的散文,悲壮的抒情,十分惨烈,印象中似乎出自巴金这等大家的手笔。阅读之余,很难把那团母性的火焰和麻雀联结起来。 我们说燕子是益鸟,它的形象是讨人喜欢的,在我们当时有限能看到的电影和连环画中,燕尾服就是一道打开视野的光:还有这样的服饰?看起来彬彬有礼充满着异乡情调,燕尾服是远方带给我们的小小风暴。 人对于远方的向往大抵都是这样在一点一滴中积累起来的。但麻雀不一样,它生活在我们的居住地,又不亲近人,甚至脾气也暴躁,如果把它抓来关在笼子里,基本上一两天后会撞击面板而死,羽毛会脱落一地。它的样子也不起眼,黄褐色拳头一样一团。乡村里多的是弹弓,用鹿角般张开的树枝丫和牛皮筋组合而成。随手一弹,就能把栖息在树枝、电线、房顶的麻雀击下来,好像他们有着神弹子的功夫。 麻雀虽然小,但对于匮乏年代的少年而言,它是一种美食。麻雀蛋也是,掏麻雀蛋是当时我们都喜欢的事,一般是大一点的孩子主导,他们或者搭梯子到屋檐下,或者翻墙踩在瓦片之上,而我们是跟屁虫,等有了成果时,能够分到数枚麻雀蛋。麻雀蛋很“迷你”,像我们爱玩的玻璃弹珠那么大,但蚊子虽小也是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是这个道理。 在成人看来,麻雀是懒惰的,它的巢多半就在屋檐下,或者墙洞里,或者就是稻草堆里。偶尔也会发现它把燕子窝挪为己用。不过这燕子窝多半是废弃的,反正我没有见过燕子和麻雀为窝打架的。 树洞也是麻雀喜欢筑巢的地方,会爬树的孩子常常去掏这样的窝,有一次还掏出过一条蛇,无毒,肚子鼓鼓囊囊的,显然吞下了麻雀蛋。 麻雀是群居的鸟,喜欢成群结队,可能也飞不远,它的翅膀短而圆,这决定了它不可能像鹰一样展翅高飞。但鹰会俯冲下来,把麻雀带到九霄之上,让麻雀成为它体力的补充。 当众多的麻雀落在一棵树上的时候,鸣声喧噪,会给人一树繁花的错觉,不是它们麇集的身影,而是那种喧哗,像是花开的声音。这种错觉小时候就有,非常奇怪。此刻在屋后的树上,就有数只麻雀,它们并不安静,在树枝上碎步跳跃,童年时候的一道阴影突然抓住了我: 那时,我任性、乖戾和馋嘴。有一年秋收,我和奶奶守着晾晒的谷物驱鸟。童年的麻雀可真多,吱吱喳喳,在记忆里铺天盖地。在一次次一次次地驱逐中,我逐渐喜欢上这种鸟儿,企望能占有它。夕阳西下,风中的麻雀异常伶俐动人。我缠着奶奶要会飞的鸟,奶奶禁不住我的任性,终于央人捉了两只。但就如前面所说的,麻雀性子急躁,素难驯养,一前一后相继倒毙。 我哭着要麻雀。时值二伯翻修房屋,掏出一窠五只没毛小鸟,大概只有汤勺那么大。二伯随手给了眼巴巴期盼着的我,他觉得我也不可能把它们养活。 用棉絮铺个窝,我驯养起它们来。好奇心诱使我对小鸟关怀备至,用小汤勺舀着米粥去喂。小人儿小动物大抵都容易适应环境,小鸟一见到人,由害怕到伸长脖子嫩嫩地叫唤。它们渐渐抽出毛,渐渐丰满长大,但它们习惯了蛰居,并不飞走。环境使它们有了很强的依赖性。 有一天,也许是玩腻了,也许是突然想到鸟肉的鲜美,它们丧生在了我的手下。记忆里的那个下午鲜艳地飘动,让长大后的我对自己天性里的恶作剧念头深深畏惧着。奶奶那时茫然的神色,突然闪现在多年以后我的记忆里。黑暗之门打开,但很快就关上了,留下一些缝隙,吹来风和尘,吹来雨水和干旱……在这种打开和关闭之间,我慢慢形成了自己,像是鸟在树枝间筑的巢,每一个巢都是不同的,在善和恶之间,我找到了平衡。 故乡的麻雀一群群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成为我对童年最好的回望。远远的地上,有几只雀鸟正在啄食,对人的到来它们十分警觉,一片惶然地惊飞。但过了一会儿,它们又聚拢来啄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