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最高的梭梭已经有三米多高,比西湖白堤上的垂柳略低一点。有人说这是愚公移山,可是,更多的人相信沧海桑田,将心愿化作行动。 1. 这里是距离杭州2300公里以外的民勤。 这里有一片种植面积超过15260亩的“杭州林”。 这里有100多万株梭梭,是杭州市民以10块钱为单位,一株一株,一年一年种下的。 是的。这是我们与“杭州林”相约的第14个春天。 从杭州出发,来看梭梭林。先飞兰州,再换中巴,一整个白天,除了等待行李和一碗牛肉面的时间,都在路上。 落地兰州,以为“杭州林”近了。 可仍是步履不停。车窗外,土黄色的山脉起伏铺陈,鲜有绿意,偶有村落经过,院墙内梨树花开。再继续向前,蜿蜒在连霍高速两侧的祁连山余脉乌鞘岭的山尖尖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冬雪。车子呼啸前行,晃过一处矩形的方阵林,回头再看,那是新疆杨,笔直的青灰色树干,向着天空的方向,昂首。“杭州林”还有多远? 总算抵达民勤,这座整洁有序的西北县城,一连排的店铺都写着“收成蜜瓜”,身着蓝白色校服的中学生正准备去晚自习,街道上一簇簇的丁香,花瓣丰盛;已近日落时分,皎洁明月当空。好像,如果风是静止的,这里与荒漠或沙漠并无关联。 2. 可是,这里是民勤。 打开中国地图,甘肃省的形状像是一只“如意”,中段有一条自然形成的地理大通道,“黄河明珠”兰州的上方是武威,武威的上方就是民勤。民勤土地面积1.58万平方公里,东西北三面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包围。这里位于全国荒漠化监控与防治最前沿,是捍卫河西走廊乃至西北地区生态安全的重要屏障,是全国防沙治沙重点县。 “沙乡”民勤,曾有408公里的风沙线。从1950年春天开始,民勤就拉开了抗击风沙的帷幕。 甘肃青梭公益发展中心负责人马俊河出生在民勤县国栋乡,在他记忆中,童年的水就分苦水和甜水,甜水是生活用水,苦水用来灌溉。他记得,每次取水用架子车拉着一个雪花铁皮做的水桶,一次取水300升,供一家四口用水3-4天。 “确保民勤不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我们反反复复在新闻报道中看见的这个语重心长的句子,依然写在民勤县城的入口,哪怕与之相隔不远的红崖山水库,总库容量已超过1亿立方米,碧水逶迤,不时有飞鸟飞过。 在民勤,依然需要很多梭梭。 3. 起风了。 刚到“杭州林”,拉开车门,耳畔、眼前都是鼓鼓的风,像是有一面正在剧烈摆动的旗帜,左右前后赫赫作响,戴着口罩,空气中沙土的味道也来得分明。 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找到梭梭在哪里。赶紧推了一下眼镜,首先看见立在地里的几把铁锹,然后才找到了梭梭苗。 大风吹得人横七竖八,眼睛都很难睁开。已经在种梭梭的人看到我这副模样,大声喊,“你们要戴上围巾裹住,等下你们回去全是沙子。” 其实,如果没有来春种现场,我们一直没能完全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已经能从AI获得便利的年代,种树还是要一株一株种。 在民勤种梭梭,在风沙线上种梭梭,相当于给一面有很多碎线头的窗帘“锁边”,不要让一丝线断掉,要努力无懈可击,才能“寸草遮丈风”。 我们种梭梭的这片“杭州林”位于四方墩滩,这是一块湖盆盐碱地,硬邦邦白花花的盐碱地上,一块一块割裂开来,像是碎掉的黑板。种梭梭挖土坑,就像小朋友的考古盲盒,要一层层先敲开“壳”,挖到50-60厘米深,把梭梭树苗放在土层里。 一株梭梭树苗,比竹牙签粗,比竹筷子细,长50厘米左右。 挖好坑后,扶着梭梭放进去。我们忍不住再次端详它的样子,想象它抓住一切可能生根固沙的模样,想到它的选择,就是把所有的养分都留给根系,只要活下去。这样的反复,贯穿每一个春天,是梭梭的一生。 从这一刻开始,眼前的梭梭像是我们的诤友,“踏征程,任重道远多艰辛”。 因为盐碱地的土层不会像沙窝一样移动,种梭梭前不用打草格子。 俯身挖树坑,随时扬起的尘土已盖过膝盖,来不及擦自己脸上的灰,只想再低下身子看看,梭梭苗有没有被风吹走,看看苗还在,赶紧再铺上几层土,但又不能铺得太沉,接下来等水车来灌溉。 在民勤种梭梭,还是要靠水车。一车能装15立方米的水,一车水能浇240-260株梭梭。 已近中午12点,看见五个拎着铁锹的姑娘远远走来,她们并不相识,只是因为种梭梭才在民勤相遇,有的是来自广州的大学生,有的是第一次来参加春种,有的则已经持续多年。 其中一个姑娘讲道,每天早上七点出工,傍晚六点收工,种一株梭梭多一株梭梭,累的时候,就对自己大声说,“我又做了一件有结果的事。” 她明媚的笑声,让人忘记风声。 旁边的一个女孩没说出话,却先涌出泪来。“我是他们五人中,离民勤最近的,我在西安工作,我就是甘肃人,每一个甘肃人都盼着甘肃更好!” 她说:“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可能会觉得种树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来到梭梭春种现场,就会发现,种树更需要的是力气、水和马上行动的分秒必争。 4. 在沙漠深处的梭梭是孤独的。即使,这里的“杭州林”已出落得像一条土布织带,结结实实,在风沙中扎根。 在昌盛村,我们看到2014-2015年种下的“杭州林”。 与之相隔一条马路的对面,一股股田野上铺着白色的塑料薄膜,这里是刚刚种下的玉米田。再远一点,一棵树冠近乎圆形的雪松下,近一米高的灰尘像是海浪一样向前滚动,天空与地面的交接点,像是被涂了一层土黄色的油画棒。 有人紧张地问,是沙尘暴来了吗? 马俊河说,不是的,这只是三到四级的西北风。 我们转过身来,向“杭州林”走去。这里最高的梭梭已经有三米多高,比西湖边白堤上的垂柳略低一点。再往前走上数百米,只觉得风声安静了些许。高高矮矮的梭梭树旁,还有野蛮生长的白刺。 我们先轻轻用手去摸了摸梭梭树枝丫上的绿芽,像是榆钱一样软嫩,再细细端详它裸露在尘土之上的树根,这株已经近乎10岁的梭梭树,默不作声。 若不是这些许绿意,路过的人会以为这是风前之灯。我们无法猜测它一路成长的开心沮丧,抑或骄傲挫折。但是,只要它活下来,哪怕依然会在风沙里捡到被大风吹断的折枝,也依然会感受到一种希望。 有人说这是愚公移山,漫无边际。可是,让人受鼓舞的是,更多的人相信沧海桑田,将心愿化作行动。 快离开“杭州林”时,土路两旁立着的木牌上刻着的名字,像是“沿着道路向前奔去”的希望——“江南生态林”“姚李刚林”“燕燕林”“陈若舫”……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是清澈的,踏实的。 坦白说,在我们出发之前,心里更多涌动的是对“杭州林”的自豪。当终于抵达“杭州林”,终于种下一株梭梭,心里却觉得更为紧迫。春天很短,即便民勤县森林覆盖率已由2010年的11.52%提高到如今的18.28%,漫漫治沙路,仍要久久为功。 在广袤的沙漠里,一个“杭州林”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是,从一株梭梭苗开始,让我们重新去感受人类与土地的亲密,是一个永远的礼物;一个“杭州林”的力量或许是渺小的,但是,从一株梭梭苗开始,如果“我”感受到力量和希望,那是因为“我”站在人群之中。 在“五一”劳动节前夕,来到民勤参加现场春种,这是一场杭州人民与甘肃民勤人民的双向奔赴——“只要有坚定的理想信念、不懈的奋斗精神,脚踏实地把每件平凡的事做好,一切平凡的人都可以获得不平凡的人生,一切平凡的工作都可以创造不平凡的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