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嘶哑的喉咙里有一股热力,一直辐射到你的身上。 每天下班后,二仙就在工地外的人行道上开直播。她白天的工作是在工地上扛钢筋,早上4点起床,6点上工。夜里下了班就自由了,有时是晚上8点半,有时是9点,如果你在这个时间段走过文二路,总能看到一个在马路上唱歌的女子。 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一种思念叫永远》,唱的时候要扎马步,一手握麦克风,一手举高挥舞,身上披了一块不知何处拾掇出来的花布,戴一顶粉色毛线帽,身体左右摇摆,喉咙邦响。 那样引吭高歌,时而走调,如果路过,你不可能不被这道风景吸引。 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走过的人都敬畏这萧瑟的寒风。但这样一个唱歌的女子,那嘶哑的喉咙里有一股热力,一直辐射到你的身上。 我是在年末的马路上,认识了正在直播的二仙。那晚气温只有5摄氏度。一个小时后,我冻得跺脚取暖。二仙说,我越跳越热。 二仙打工的工地就在一墙之隔。那个楼有24层高,已经结顶。下班后的二仙不愿意躺在宿舍里休息,直播才是她的生活。打开手机,一声“家人们晚上好”,她就开播了。天再冷,也要播到十点多才回去。 二仙当然不是她的大名,为何叫此名,稍后再说。在平台上,二仙有2660个粉丝。白天她上班,没时间给别人点赞。晚上下播后,就去几个相熟的好友直播间,刷刷人气,送点小礼物。她能清楚地记得谁在直播间送过她什么,每收到一笔,她都要相应地还礼。 除了夜里的马路直播,她还有很多在工地上拍的视频,戴着安全帽,开了美颜。有一段是她在工地上跳舞,土味迪斯科。 还有一次,她啃着馒头,唱自己编的歌:“天天上班苦与磨,都是为了好生活。起早贪黑每一天,靠一双手拼天地。” 她首页的自我介绍是:“我叫二仙,来自重庆彭水。没文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工,挣点生活费,感恩遇见每位朋友。” 她调侃自己毕业于中国农业学校,把在平台上开直播叫做“创业”。 在谈话间,我逐渐拼凑出她的前半生。她不过比我大了六七岁,1972年生人。上面有个哥哥,刚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她的小名叫“二仙”,家里老二的意思。 爸爸中年才生的她。妈妈因为哥哥早夭,精神出了问题。爸爸总是打妈妈。她8岁那年,妈妈受不了,跑了。爸爸出去找妈妈,父母不着家的日子,也没有别的亲人,她就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养两头牛,学校也去不成了。断断续续地,二仙只读了三年书。 18岁嫁人,老公比她大9岁。也会打她。随着年纪增长,力量强了,“他打我,我就打回去。他打不过我。” 到底是年轻夫妻,势均力敌,感情反而好起来,生了一儿一女。丈夫留在家里,二仙出去打拼,她去过很多地方,海南、新疆、深圳、北京,都是建筑工地。 十多年前,老公出车祸死了,两个孩子,一个还未成年。二仙每天哭,嗓子就哑了。她很自立,把孩子抚养大,给父亲养老送终。“失踪”的母亲也找到了,母女相聚。 二仙这次出来打工,是为了给二十多岁的儿子娶媳妇。前些年她给儿子在镇上买了婚房,为此欠下一屁股债。 我说,二仙你真了不起啊。 二仙说,“女儿和女婿在北京打工,女婿很孝顺,会两百三百地发红包给我。我身上这件羽绒服也是女儿寄来的,他们怕我受冷。前几天,杭州温度降到零度,那几个晚上,我也出来直播。” 细看二仙,长得不算好看,她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有点像董明珠。虽然地位悬殊,但二仙也是女强人。 她叫我“妹妹”,说感谢我,自己没文化,是农民,“你和我聊天,不嫌弃我。” 我岔开话题问,那你直播用的Wi-Fi是工地上的吗?二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充电宝模样的东西,“我用的是这种,充1000元可以用好几年呢。” 第一次听说“随身Wi-Fi”这样的神器。二仙给我上课了。 快过年了,有一段时间没见二仙直播了。看了二仙的新视频才知道,她回重庆去吃侄儿的喜酒了。婚礼的喜庆场面,年味很浓。 我想,二仙肯定也盼望着儿子结婚那一天,她一定是一个最拉风的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