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三年(1036)三月,宋仁宗要在宫中举办赏花钓鱼宴。 “闲来垂钓碧溪上”,是宋人热衷的休闲方式。尤其在汴京,每年三月,金明池都会限时推出“有偿垂钓”活动,“必于池苑所买牌子,方许捕鱼”。风雅之士往往效仿渔父饮酒垂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是何等的畅快惬意! 深居内苑的官家也不甘寂寞。《宋史·礼志》记载,雍熙二年(984)四月二日,宋太宗诏股肱大臣在内苑赏花钓鱼,张乐赐饮,“曲宴自此始……则岁为之”。 于是,在景祐三年这场钓鱼宴名单中,我们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范仲淹。 受邀进宫 此时的范仲淹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唱喏谢恩。参加赏花钓鱼宴,当然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也许是赏花钓鱼宴着实太受欢迎,抑或是君臣同乐让官家意犹未尽,总之到了宋仁宗天圣年间时,赏花钓鱼宴的规模扩大了。 这一年,范仲淹48岁,任吏部员外郎、兼开封知府。虽然他早在27岁就得中进士,并于40岁时经宰相晏殊推荐进京为官,然而人生如钓鱼,不是每一次起竿都会有收获。以天下为己任的范仲淹屡次因直言敢谏被贬,宦海沉浮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盛宴。 期许栋梁 赏花钓鱼宴是君臣亲近的难得机会,有不少官员在宴会中展露才华,得到垂青。被皇帝的赏识的才华,莫过于赋诗。一般宴前都会事先告知应制诗的题目,好让赴宴的官员提前准备。不论是学士翰林,还是六部相公,无不搜肠刮肚,搔头捻须,写了再改,改了又撕,直到满意为止。因此,大凡应制诗都作得四平八稳、花团锦簇,如官家的御花园一般。 赋诗,是难不倒范仲淹的。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因劝谏皇帝不应废后而被贬为睦州(今杭州建德、桐庐、淳安)知州。“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从庙堂之高跌落至江湖之远,范仲淹没有牢骚怨怼。他见当地教化荒芜,便兴办州学;他恐江湖淤塞,便疏浚水利;他体察民生,一首《江上渔者》以悲悯的笔触白描出了富春江上渔民孤舟搏浪的艰险生活。公务之余,他将目光置于山水林泉。“笑解尘缨处,沧浪无限情”,也许是奇山秀水激发了他的才思和文韵,在睦州不到半年时间里,范仲淹一口气写下了两组五言绝句,即《出守桐庐道中十绝》和《潇洒桐庐郡十绝》,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果然,席上范仲淹吟了一首《应制赏花钓鱼》,赢得官家连连称赞,君臣相谈甚欢。他久居下僚,深谙吏治弊端和民生疾苦,攒了满腹的施政经略要说与官家听。这位“天地间气,第一流人物”才华横溢、务实勤勉,符合朝野上下对栋梁的期许。 不默而生 赏花钓鱼宴中,钓鱼是必不可少的。很多大臣为了讨好官家,“皇帝未得鱼,臣子不得举”。循旧例,皇帝钓到的鱼用红网装,大臣钓到的鱼则用白网装。眼见肥美的金鲤鱼在红丝网中颠扑挣扎,溅起一摊水花,范仲淹的思绪又飘到了睦州。 睦州的富春江盛产鲥鱼。这种鱼以爱惜鳞片著称,一旦美丽的鳞片被渔网挂住,就立即不动了,只为保护鳞片不致掉落。它宁可死也不肯失去鳞片,如爱惜羽毛,不肯出仕的隐士一般。富春江七里泷,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相传为东汉名士严子陵不事权贵,拒封“谏议大夫”后隐居垂钓之处。范仲淹敬仰严子陵的高风亮节,在钓台下修建祠堂,并写下了著名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篇末“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也成了千古流传的名句。对于严子陵,范仲淹是理解的。 如同垂钓难免遇到沆瀣水草遮掩下的激流险滩,自古士子发奋读书,秉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躬身入局。对于朝廷,范仲淹始终是有期待的。范仲淹曾向宋仁宗进献《百官图》,批评吕夷简操纵官员升迁,培植党羽。奈何,宋仁宗虽然欣赏范仲淹,却更依赖吕夷简。于是吕夷简以“越职奏事,勾结朋党,离间君臣”为由,再一次将范仲淹贬谪出京。当好友劝范仲淹明哲保身时,他凛然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徙知杭州 北宋皇祐元年(1049),六十一岁的范仲淹徙知杭州。他在《杭州谢上表》说:“江海上游,东南巨屏,所寄至重,为荣极深。” 而此时的范仲淹面临着一场考验。当时两浙大灾,粮食奇缺,米价暴涨,范仲淹先设法把米价抬高,再将此行情在沿京杭运河各地张榜公告,沿河江浙闻讯后争相星夜贩米来杭,不久杭州城内米市货源充裕,粮价自然回跌。投机米商的猖獗活动受到抑制,民心得以安定。 此外,范仲淹还在组织民工疏浚西湖的同时,鼓励百姓举行竞渡等娱乐活动,并时常与僚属在西湖宴游,并谕示各寺院在荒年物价低廉时度势大兴土木,“诸寺工作鼎兴”,此举刺激了各行业匠人生意复又兴隆旺盛。 那年,两浙地区只有杭州百姓不曾流离失所,不用离家逃难,只有杭州地方安宁。范仲淹与杭州百姓共同度过了艰难的一年。 杭州百姓为感念范仲淹之惠政,在孤山建起了“范文正公祠”,以颂这位“先忧后乐”之先贤。城市更迭,从前的“范文正公祠”消失了,但是杭州老百姓从未忘记过这位“老市长”。2005年,杭州在孤山敬一书院东南面建成“范公亭”,亭上有一对联“慕子陵和靖之高节,贻百世千秋以美文”。 时运不济,唯有无惧沉浮,方能起竿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