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人:女儿米休
(15岁,读初三,米休是爸爸给她取的网名,“miss you”是想你的意思)
写给我亲爱的臭大呱!
突然就想好好地写一写爸爸。
爸爸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在童年里,爸爸的影子很浅。他回家我早已睡下,他起床我还在梦见周公。只有周末,我们一家一起去西湖散步时,我们才能有更多的交流。
但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
他会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看喷泉,自己故意前后摇摆,让我吓得大叫。他会说不给我买礼物,但总给我惊喜。他会在家里打开音响,和我一起“群魔乱舞”。他会在晚上吓我,又来挠我痒痒。他会和妈妈一起,牵着我的手让我摇晃起来,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得很长,草丛里昆虫的鸣叫,和我们一起构成绝美的童话。
爸爸真的很坚强。在疾病面前,他一点事情也没有。如果不知道,还真的认为他是一个正常人。
爸爸从开始治疗到结束,一共用去两年半。两年来,我和妈妈陪着他辗转杭州、上海、北京,又回到杭州。
这是快乐的两年,是我成长的两年,也是刻骨铭心的两年。
印象最深的是在北京。当时我正在上五年级,因为骨髓移植可能要用到我的,所以我也去了北京。原定两周,没想到变成一个学期。而那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我和爸爸在同一个病房里,病房就是我们的小天地。我已经和护士医生都混熟了,那家医院我也特别熟悉。医院下面就是一个湖,我经常去喂金鱼,绕着湖跑。爸爸和我总在饭后去散步,一路嬉笑打闹。
后来,我把我的床和爸爸的床放在一起,晚上我们就一起闹。
其实,他已经很危险了,基本上没有康复的可能,但他依然很乐观。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去卫生间吐。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血块,说得很轻松,很轻松。
2012年12月11日晚上,他第一次病危。我搬到隔壁的病房和爷爷奶奶一起睡。我亲眼看到我们拼在一起的床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类冰冷的仪器。
半夜,妈妈哭着进来叫爷爷。我冲到爸爸的身边,他戴着呼吸机,胸口剧烈地起伏,脑门反着惨白的灯光。我推开护士,握着爸爸温暖的大手,和他说:“不着急,臭大呱,我们慢慢来。”
这样的话我说了一百多遍,终于,爸爸挺过来了。
之后,我们回到了杭州。杭州是爸爸的故乡,我们都知道,回杭州意味着什么。落叶归根。
回去之前,爸爸曾一边看电子书一边平静地和我交谈。“可能这次回去,爸爸就离开你了。”“嗯。”“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嗯。”“好。”
那是我和爸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到生死。
2013年,爸爸去世,享年40岁。妈妈,爷爷奶奶,他的朋友都陪着他。可是,我不在。
他的葬礼上,我没有哭,但泪水早已盈眶。我不敢哭,与遗体告别时,我静静地注视他,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后来才知道,我做骨穿时他也在流泪。我后来才知道,他那天病危,我帮他过了鬼门关。我后来才知道,他临走前听着我的声音,眼角流出泪水。我后来才知道,每天早上我们睡着,但我们的手却紧紧握着。
爸爸,你是否知道,那两年我从不后悔。
爸爸,你是否知道,那两年我很开心。
有一个人,父亲去世,她毫不悲伤。直至有一天,悲伤突然来袭,她大哭。
臭大呱,我在等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