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昌建:许志华的野生文字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5-06-23 15:16   

许志华,1971年生,杭州袁浦小叔房人,职业为体育老师。业余爱好第一是写作,第二是烧菜,第三是吃鱼。反之也行。

话说2025年6月9日,杭州日报副刊“倾听”版刊登了一整版文字,题目为《体育老师教写诗》,那文字介绍的就是本文的主人公许志华。

如果我模仿那文章的题目,这篇文章的题目就会变成《体育老师教吃鱼》,又或者是,《体育老师爱上了钱塘沙》。

体育老师教写诗的事上了《杭州日报》与“杭州发布”。

由杭报的那篇文章,我先是想到了以下三点。

第一点是老师的鼓励是多么重要。因为那位批改作文很仔细还在他的作文上写了句“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作家的”韩老师,就曾是我的同事,他除了书教得好之外,篮球也打得非常好,早些年我们还时常在一起打桥牌,而且他在龙翔桥市场还练过摊。丰富的老师不一定教得出丰富的学生,然单调的老师想想也是蛮可怕的。韩老师一定不止对一位学生写过鼓励的评语,但好像只有许志华在写文章上面有了点成绩,而且也开始教小朋友们写诗,且也有了成绩。

教书先生许志华,除日常体育教学外,还和同事们一起策划了杭州知名诗教品牌“银杏林诗会”“太阳花诗社”等。

第二是当时的中师生实行的是通材教育,即什么都要学一点,不特意说培养语文老师还是数学老师,虽人各有所长各有所好,但还是要根据学校的需要来择业的。许志华教体育,可能并不是他体育多么特长,而是在当年学校里的男壮劳力实在太少太少了,所以他选了体育,也等于是体育选了他。这个意义上说,体育老师绝对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一类型。

第三现在都说杭州现代小学的诗歌是体育老师教的,对此我只想补充一句,早年我到该校,跟那里的语文老师作过交流,有位老师送我一本他自编的课外阅读读本,以文言文为主,非常有心,非常之棒。还有该校的张刚校长也是体育老师出身,所以,在今天,体育老师已经不是一个梗了。而且说实在的,志华所在的学校,不是一两个学生写得好,而是一大批,一拨接一拨的。前些天我已经在另一场合发表过一个谬论:当作家易,写作文难,对此我还想发展一下这个“谬论”:写诗歌易,教童诗难。因为大多的教,正如我自己有时也被迫会去教一节,那都是隔靴搔痒而已。

对于许志华来说,教体育且还担任体育教研组长,这是赖以谋生的职业,他在文学写作上的成绩,我以为主要有赖于他早年结识交往的几位同道朋友,而且一开始他就给自己有了明确的定位,写他熟悉的乡村生活,这正如他的第一本诗集的名称《乡村书》(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爱写作的许志华,近年出版了诗集《乡村书》、报告文学集《何处是乡关》《勇立潮头——杭州泳军练成记》等。

许志华是杭州西湖区袁浦小叔房人,于杭州来说,小叔房就是乡村,这些年他除了写自己的乡村之外,还写了别人的乡村,杭州的其他乡村,这就是他的另一本书,书名叫《何处是乡关》(杭州出版社),这是一套丛书中的一本,是杭师大的刘克敌教授策划的。

志华写文字,速度是颇快的,前些年他写了袁浦的一批人物,至今尚未出版。这其中大约有六七位人物,如阿耀先生、如杨天民老师、如老范大伯、如艺专生葛忠华等,有的早就认识,有的是早有耳闻,一读志华的文字,就有“原来如此”、“竟然如此”之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物身上,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沧桑感,就像面对一条江里的老板鲫鱼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李杭育以葛川江小说闻名文坛时,我也曾想写诸如此类的叙述文字,但那个时候,我虽然在袁浦上班,但我是不接地气的,我更关心的是唐宋元明清或主谓宾定状补,这是我在袁浦中学先后教过的两门课,而且我更感兴趣的是分行的句子,因为那连标点符号都可以省略了。所以当作家说要寻根时,我觉得我生活在江边,又哪有什么根好寻呢?虽然我每天散步都是从白茅湖到军用码头,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

志华是勤奋的,是见缝插针式的采访和写作。他的常态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听人讲述且作记录,他一般不打断人家的讲述,让他们讲,让他们安静地讲,这里不存着可不可以讲,讲得对不对,讲得好不好,讲得有没有用。有时他会问,且不断地问,抓住重点的问。这些人物的讲述,绝大多数都是方言,却都是志华听得懂的方言。也有不懂的提法,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志华会追问,然后再接着记。志华也知道,不管怎么样的原生态,人都是有选择地记忆,有选择地讲述,有选择地避开激流险滩,有时他也会拿同一件事情去问另外一个人,但是很可惜的是,有时已经问不到第二个人了。所以很多时候的文字,是独自在场,但这种在场总比不在场要好。

“乡村青年”许志华

读着志华的野生文字,我才知道,我以前对钱塘沙上的了解是多么肤浅,原来这块土地上曾有那么多故事,这些故事惊天地吗,没有;泣鬼神吗,没有;会青史留名吗,估计不会,但经志华一写,还是有可能的,写了就留下来了,所以我以为这正是写作的价值所在,特别是民间写作的价值所在。因为没有人让志华去写,因此他的写作如同种菜一样,完全是自动自发的。

而且志华写的是平民百姓,他是在为平民作传,为百姓写史,有句话说得好:只为苍生说人话,不为帝王唱颂歌。在我看来,志华也碰不到帝王,碰到了也轮不到他写,那怎么办呢,他只能就地取材,逮到谁就是谁。有的人物是他小时候就知道的,比如说阿耀先生,那在袁浦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谁做过乡长,可能想不起来了,但袁浦人说起阿耀先生,那可是耳熟能详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这些名义上也被称为“先生”的人,都是被笼罩在阿耀先生的光芒之中的,而他们自己恰恰是看不到什么的,这就是所谓的吾心光明,正是靠着这样的光明,他们才走出了黑暗。当然我们也知道,就是同一片土地,同一个屋檐下,也是会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所以我不会用虚构或非虚构这样的概念来定义志华的写作,但我在这里也得作一种提醒,正如阿耀先生的算命,你信就信了,你不信也就不信,这里没有标准答案,也不用做选择题。

志华笔下的人物,大多数是这些年人家介绍的,说某某是有故事的,某某曾经参与过什么,你去写一写,写着写着,由少积多,就有了一本书的想法。而且志华的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想为那块土地做点事情。这个做事情,不需要公示,不需要任命,不需要招投标,也不需要审计,更不需要事先张扬,所以我一直以为,没有生活的人才需要深入生活。而志华是有他的一亩三分地的。我记得有两年我们去江边玩,他会带我们去老磐头,他在那里种了三株油菜,是的,只有三株,然而到了三月里照样也开花,也金黄得像小星星似的一闪一闪,至少也闪耀过吧,这个他在诗歌中是写过的。他想不想种一大片种一亩两亩呢,肯定也是想的,但他做不到,写人写书也是一个道理。正如志华的老家还养着不少菖蒲,那只要给屋前檐下的一点点地方,这些有色彩的东西就能生存了,但是如果永远是拆拆拆,拆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了,那这些色彩和生命该寄生到哪里去呢?

“吃货”许志华

这一两年,志华又变化了写作的路子,他从写人转变为写鱼写菜了,因为写人也容易有争议。写江鲜写菜蔬,反倒是他更擅长的。他关于钱塘江、富春江鱼的知识,显然不是来自于书本,而是来自于他对鱼的真正热爱。说起来也是残酷的,他爱鱼的方式就是将鱼吃掉,然后吐出骨头来。这个常人都可以做到,他的本事之一,是说得出一条鱼的头头道道,比如他写鲫鱼,从刮鱼鳞即可知是野生还是养殖,这些知识显然是鱼老板教他的。有一回在白鸟村的钱塘小厨,他给我们讲几条正在游动着的土步鱼,他说江土步的肚皮下面有个吸盘的,我们不相信,结果他抓起一条江土步翻过身来,那肚子下果然有一个吸盘,这个太神奇了。

杭州三江口(钱塘江、富春江、浦阳江交汇处)

这些年志华双休日一般都回小叔房陪母亲,于是去江边码头去菜场的时间也多了,包括他去钱塘沙上采写菜农,这就有了这阵子见于“三江泗季”公号上的文章。也是马不停蹄的,从去年以来,志华在“三江泗季”的公号上推出了一系列的菜蔬,如鲚鱼、河蚌、芥腌菜、老鸭、鲫鱼等,什么时鲜什么来,看了让人大咽口水,这也大有踏着时鲜的脚步请跟我来的感觉,而且他早上四点半就蹲在吴家码头上搜集素材了,这热爱真是最好的老师啊。

还有一个江湖名号夜班工人丙的前媒体人,也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去拍了一系列名为《双浦画报》的专辑。之前他一直在打理“拍天空的人”的公号,一月一推,已成一个品牌。

童心未泯的许志华

这些年袁浦和周浦的变化还是看得出的,但如果借助更宽广的视野,从一条江或一座山的背景中去看,这个变化还只是沧海之一粟,写人物写书,最难的是写出这种变化和亘古不变的那一部分,而写菜蔬一类的,最怕的就是老套路,包括叙述的那种陈式化。写文章写诗,如果不想搞搞新意思,那还要写它干什么呢,古人都写过了呀,而且比今人写得要好,那么我们唯有搞点新意思,才可能证明我们的文字是时鲜的、是野生的,而且是本乡本土的,更重要的是——不被污染的。

菜蔬是这样,空气是这样,语言文章更要是这样。

这几年来,袁浦出了几个写作的人,且都是收获颇丰。袁长渭一口气拿出了“钱塘三部曲”,从某种程度上说,铜鉴湖是他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小江村小宅里的汪建军这些年一直在居家写诗,也关心故乡的人事和世事,更关心国事,正如他写田野中的王安寺:“红尘不是许愿,沉甸甸的灰烬/安然落下,每一个瞬间都圆满/犹如麦芒与稻浪赐予的全部”;周浦的马建荣、柳再春等不少作者也在写着家乡的人和事。另外还有《双浦史风》《铜鉴湖》等内刊,办得也是有声有色。还有或本乡本土或客居他乡的钱塘沙上人,据我所知还有好几位都在码字,都在努力地把字写好。多少年前被我视为无根的袁浦,在已经很少种水稻和麦子之后,反而有人开始种文字了,虽然也是极为小众的,但它们确是野生的,有着绵长蓬勃的生命力,正如我前面讲过的,那三株油菜花的金黄也是春天的一部分。

而且就我目前看到的袁长渭、汪建军和许志华等的文字来看,又是各有千秋。长渭拜的师傅大约是乡贤张道,因龙池村张道闻名于世的便是《定山小识》,长渭写的大约是“钱塘小识”。建军受的影响最早大约还是北岛这一路的,也可能更为博杂和丰富,总体是走抒情内敛之路的。那志华怎么办呢,志华时常就愣头愣脑地独自在南北大塘上奔走,他知道回锅肉也能烧得很好吃,但他还是想在江边找点江鲜,他知道他这一路师出无名,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很少做规定动作,除了体育老师必做的之外,他的文字大多属于“自选动作”,这也就是我所说的野生的文字。

偶尔文静的许志华

野生的文字,也面临着时间的考验,这个每周教十七八节体育课的老师,在他的学生林梓晨面前,则是一根移动的棒冰(还是跟吃有关),这可从小林同学刚刚出版的童诗集《春雨喂喂我》(浙江摄影出版社)中读到,那是在第62页(这个页码太好了),小林同学写了三首关于许志华老师的,第一首叫《眼睛说他老了》——

开运动会的时候

看到了我的写诗课老师

他的身体和脸看起来都很年轻

可是我知道他很老了

因为

他常常眯起来的眼睛里

写着年纪

吾乡吾土,阿太啦保佑。今天下午就要去志华的学校,那小林同学的诗集《春雨喂喂我》要在学校里正式跟师生见面了。好吧,愿梅雨早点消停,愿野生来得更猛烈些吧。

作者:孙昌建,浙江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长期从事文学作品创作,亦涉文史类的研究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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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孙昌建:许志华的野生文字)
来源:三江泗季   作者:孙昌建   编辑: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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