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大关游泳健身中心游泳馆。相对于大楼外面的燥热，钢架撑起的泳馆内部是一个清凉的水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余氯的气味。封闭的泳池内一片轰鸣之声：泳池对面响起清脆的口哨声，沿池走动的教练低沉的叫喊声，并排的泳道上密集的划水声、打腿声，此外似乎还有铿锵的鼓声（事实上并没有）。仿佛成千上万个声源在各处同时发出声音，各种声音在高敞的穹顶下，在由钢铁、水和激情包裹的共鸣腔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碰撞、振动、交融，如奔流着的大河滚滚向前。

我要采访的人就在这里。他叫魏巍，是奥运冠军叶诗文的启蒙教练。2011年6月，他带着市体育局的重托离开陈经纶体校，怀着“和陈经纶打擂”的坚定决心，来到大关游泳健身中心任总教练。他用短短几年时间，倾力打造出杭州游泳业余训练“三足鼎立”局面中的一“足”。

我悄悄走进泳馆南侧边门，只见这位穿着深蓝T恤、头发卷曲的总教练正在池边一角，低头和一位手持蓝色封皮笔记本的矮个子教练员讨论着什么。下午的训练已进入尾声，但即使是最后一分钟，从魏巍和各位教练员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的懈怠。和教练谈完以后，魏巍走到泳池的出发台边，蹲下和刚到边的孩子交流了几句，然后，他从放置着水杯、水瓶的长条凳上拎起一只双肩运动包，大步向我走来。

白天显得热闹的游泳健身中心渐渐空了，静了。魏巍带我乘电梯到四楼，走过映着西晒的寂静的走廊，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挂着训练科牌子的办公室，那里有他的一张办公桌。他平常很少去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游泳池里。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两张照片让人印象深刻，一张是他与十几位功勋游泳教练的合影，一张是稚气未脱的叶诗文的训练照。照片上，叶诗文手扶池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魏巍，杭州人，生于1979年，家住曾有河道连通运河的松木场。1985年暑假，父母将喜爱游泳的他送进了天水游泳池的暑期“双包班”，当时主管游泳训练的陆穗教练看中了他，把他招进了游泳队，自此和泳池结下了深深的情缘。1990年前后，魏巍开始在省游泳比赛中拿冠军。1993年，他被招进省体工大队，师从李雪刚教练。因训练成绩不理想，于2001年（正式退役的前一年）来到陈经纶体校，做娄红梅教练的助教，向她学习当教练的基本功。经过一年的试用期，于2002年3月转正，开始独立招生。

在立志做一名基层游泳教练时，魏巍有一份十分美好的初心：“虽然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没能练出来，没能为国家争光，但我可以做一名优秀的教练，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培养出一位世界冠军。”怀着这样的初心和愿景，他沉下心来，勤勤恳恳地用辛勤的汗水浇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作为有专业队背景的人，魏巍刚到游泳队，就非常清楚“天赋”对于一个学习游泳的孩子的重要性。天赋不够，从长远来看，即便他很能吃苦也出不了成绩，这方面他有切身的体会。2002年招生季，为了找到有天赋的好苗子，他跑遍了陈经纶体校附近的城区，西湖区、上城区、下城区都留下了他的汗水和足迹。

魏巍是一位受上天眷顾的幸运教练，刚开始带队就遇到了一颗冠军种子。和吴鹏、孙杨一样，叶诗文的身上也带着来自先天的强大的运动基因。

叶诗文是拱墅区一所幼儿园的老师推荐的。由于职业的特点，重视选材的游泳教练们平时都注意和各所幼儿园的老师搞好关系，因为幼儿园老师天天和孩子在一起，孩子身体是否强壮、个性是否开朗等，他们了解得最清楚。关于叶诗文进队，还有一段小插曲。陈经纶体校每年的暑期训练班有好几拨，由不同的教练培训。暑期游泳班开班以后，魏巍发现自己手上的报名名单里没有叶诗文的名字，赶紧去问幼儿园老师，原来不懂门道的叶诗文的爸爸叶青松把名报到别的教练那里去了。魏巍马上联系了叶青松，带着叶青松一起去报错名的教练那里说明情况，将叶诗文转回到自己的队里。

当年叶诗文给魏巍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身材高，手脚大，肩膀宽，胸廓厚，是一块练游泳的好料。叶诗文进队以后，魏巍从这个孩子身上发现了更多的惊喜，叶诗文的水感特别好，学动作特别快，还很有力量。记得有一次，游泳队在做陆上练习。大孩子轮流练单杠，她在旁边说让我试试，我就把她抱上单杠，结果她一拉就拉了四五个，比很多大孩子拉得还要多。那时他就想，这个孩子天赋这么好，我要好好培养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魏巍知道，要想把叶诗文这块璞玉雕琢出来，没有家长的配合和支持是做不到的。他第一次带游泳队的孩子和家长去宝石山参加联谊活动的时候，就和叶青松谈了一路，他对叶青松说：“叶诗文非常棒，水感好，可塑性强，如果好好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从这次谈话后，除外出做导游工作的时间，叶青松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培养女儿上。为此，他专门买了一辆电动车，每天接送女儿上学和训练，风里来雨里去，没有特殊情况，从不请假。

魏巍是一个有想法、有主见的教练员。对于训练，他有自己一贯坚持的理念和原则。他认为业余队的教练不能以短期出成绩为目的，如果爱孩子，就应关注他们的长远发展。在业余训练这个阶段，教练除了让孩子打好体能和技能基础，还要有意识地培养他们不服输的职业精神、自觉自律的训练习惯，帮助他们制订长远的规划以及渐进的切合实际的阶段性目标，点燃孩子内心的梦想。如果看好一个孩子，就要对他有信心，不要轻易地放弃。当年他正是以这样的理念来规划和训练叶诗文的。

除了有正确的训练观，他还很会教学，懂得循序渐进的方法。孩子进游泳队的初学阶段，他特别重视打腿练习，绝不草草了事，因为这是游泳的基本功。教孩子学泳姿，他从简单易学的自由泳开始，“蝶泳最难教，不仅要求对游泳有比较好的熟练度，还需要力量，所以把它放在最后”。叶诗文的蛙泳、蝶泳、仰泳和自由泳四项泳姿的水平比较平均，除了自身的天赋，很大程度是因为在业余训练阶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里面有魏巍手把手教、悉心指导的一份功劳。尤其是在训练的后期，他专门围绕叶诗文制订个性化的训练计划，平时训练特别强调四种泳姿均衡用力。由于训练扎实，叶诗文成为综合实力最强的小运动员，为她以后尽快跟上省队训练的节奏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平时训练的时候，魏巍常有意识地给叶诗文找年龄大的队员陪练，借此培养她的拼劲。一有机会，他就带她出去参赛历练。2004年，他带叶诗文参加了省少儿游泳比赛10岁以下组的比赛，虽然没有夺得理想的名次，但叶诗文在赛场上的拼劲让人惊喜。2005年，他带叶诗文参加了“迎春杯”，和大一岁的孩子同组比赛，结果拿下了全能第三。2006年省运会，叶诗文获得50米自由泳金牌。除了带叶诗文参加常规泳道的比赛，他还带她去大江中历练。2007年，叶诗文参加钱塘江公开水域的1500米游泳比赛，获得少儿女子组的第一。

说是要为孩子的长远考虑，但具体面临一场场比赛的时候，还是不容易做到不在乎短期成绩的。因为教练要面临绩效考核，学生的成绩也直接关系到教练的利益。为了短期出成绩，有的教练在大赛前往往会给尖子队员增加运动量，上强度，但分寸把握不好往往会让运动员受伤。这部分教练往往比较年轻，内心相对浮躁一些。为了叶诗文能在游泳路上走得更远，魏巍很注意训练量的把控，保护她顺其自然地健康成长。

遇见叶诗文这样一个不世出的游泳天才，魏巍是幸运的；遇见魏巍这样一位有“匠人精神”的教练，叶诗文也是幸运的。在魏巍尽心呵护的几年时间里，叶诗文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游泳天赋。11岁，进入浙江省游泳队，成为中国游泳队最有潜力的后备力量。14岁，第一次参加亚运会，就成为亚洲冠军。15岁，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就成为世界冠军。16岁，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成为奥运“双冠王”。

自2012年叶诗文获得伦敦奥运会冠军以后，魏巍执掌下的大关游泳业训基地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炎热的暑假，热火朝天的选苗培训班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酒香不怕巷子深，来报名的学员，近的来自城北各幼儿园、小学，远的来自江干区、余杭区，甚至外地的很多家长都纷纷带着孩子慕名而来。到2017年，大关游泳健身中心常年在训的人数已达300人，有10人具备参加省运会的资格，向省队输送了6名队员。2019年8月，在山西举行的第二届全国青年运动会上，杭州游泳队获得19金8银6铜，大关游泳健身中心获得了其中的6金3银3铜。

回顾在大关任总教练的岁月，魏巍说，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还不尽如人意。最大的成绩是带动了城北地区全民游泳健身和儿童游泳业训的氛围，其次是培养和输送了像王国玥、童霖、郑瑞、李晨赫、李佩琦这样一批有潜质的运动员。最大的遗憾是2018年省运会没有完成市体育局布置的夺金任务。他说：“大关的招生质量及训练氛围跟陈经纶体校、杭州市游泳健身中心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因为地处老城区，外来人口比较多，人口流动比较厉害，条件突出的人也比较少，所以这两年我也在改变思路。因为不可能全面多点开花，只能走精品化路线，抓住几个重点队员进行重点培养。”

“人生需要再出发。”魏巍说，“从陈经纶到大关，从主教练到总教练，身份不一样，责任不一样，但无论之前取得了什么成绩，或留下了什么遗憾，都要及时归零。振奋精神，重新出发，只有初心是不会变的。”

那天下午，我和魏巍聊到6点30分，大关游泳健身中心的中央空调都关了，走廊尽头的天色也暗了。采访将要结束的时候，我唐突地问：“如果不做游泳教练，你会做什么？”隔了不到一秒钟，他回答说：“做一名好教练是我以前的梦，无论以后会不会遇到第二个叶诗文，我都会全力以赴地教下去，无怨无悔。”

作者：许志华，杭州作家协会会员，杭州现代实验小学体育老师，学校体育教研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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