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朋友圈数次发过一模一样的话:我不是在城隍山,就是在去城隍山的路上。这不,年关将近,我一大早就又到十五奎巷“报到”去了。
杭州城市的中心有这样一座都不好意思说海拔的小山,但钟灵毓秀地有数不完的历史故事,摩崖石刻,还有药王庙、伍公庙、施公庙、城隍庙、宝成寺。山脚下还有属于鼓楼堂,每个星期天的上午九点,教堂的钟声都会准时响起。当我站在十五奎巷和鼓楼的路口,抬头望见城隍山像一圈深绿色的花边,山上大树的树枝依稀可见,真是灵气十足。你从井弄、晓霞弄、茶啾弄,任何一条窄弄都可以走到城隍山上去与历史碰头。甚至一路走到凤凰山去,那是真正的皇城了。可是,山脚下的十五奎巷、城隍牌楼巷、太庙巷,明明又是最有人间烟火气的市井之地。前面说的那几条窄弄,往往是小饭馆洗碗工汰碗盏的地方。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说是最有老杭州味道的地方,其实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大部分都不是杭州人,杭州人吃不了这个苦。卖酱鸭、盐卤豆腐、包头鱼、冬腌菜、土烧酒、冻米糖、剃须刀、白切羊肉、临安笋干的都是外地人,就租在旁边的老居民楼里,起早摸黑地赚几个辛苦钱。连老字号鼓楼木桶店也被徒弟继承了去,改了姓氏,现在的老板姓杨,货色大部分是临安老家的农民做的。家里刷锅的塑料刷子已经用秃了毛,我在杨老板这里买了一把棕丝做的洗帚,不伤锅又刷的十分干净,挺称手。他家生意最好的就是泡脚的脚桶了。还有一个服务项目是好多人不知道的,家里的切菜板用旧了,中间会凹进去,可以拿到这里来刨掉一层,就平了。
大马弄菜场里热闹非凡。有一个70多岁的徐奶奶地位超然,就好像是池莉小说《生活秀》里的来双扬在吉庆街的地位。她做的杭州卷鸡、四喜烤麸、卤大肠都是有名气的,纵横江湖数十年。因为被写进了一本讲杭州的书,又拍了好几条热门的短视频,老了老了,倒成了网红。只是生活依旧艰辛,房租节节攀升,店面没有了,只是在自家墙门口摆了一张长条桌卖货。有时候,老太太自己拿个篮子,跑到太庙广场上卖素烧鹅。
极少有人知道,徐奶奶的亲生母亲是一位苗族少女,所以徐奶奶的皮肤细白,五官清秀,两道弯弯细眉,是典型的苗族女子长相。当年她的父亲被抓壮丁,到云南打仗,认识了她母亲。可惜,她的母亲29岁就病逝了,那年徐奶奶才4岁。做菜的手艺是和父亲学的,用来维持艰难的家计。对面的阿胖卤鸭,两夫妻正式退休拿社保之后,就歇业了。徐奶奶70多了,还在坚持工作,必定是有不可言说的理由。她的一生如果写出来,可能比来双扬更坎坷,难得的是她始终保持着干净体面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我避开人声鼎沸的大马弄菜场,拐到瑞石亭。这里面是一个安静的居民小区。燕春里里甚至有几幢精致的民国老洋房,物理学家吴健雄的哥哥曾经住在这里。瑞石亭的古井至今为居民所用,汰衣裳、汰菜。前几次来,我遇到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今天很特别,一个老大爷和一个老太太安静地在汰棉被。两个人各用一块石板,仔细地刷洗,再用井水冲干净。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住的是老破小,这里的人却很爱干净,只要是太阳好的日子就要大洗大晒,里里外外的衣裳全都晾出来了,比一次性汰出七八条内裤的白领小姐姐清爽多了。
正沉浸在青鱼干的香气里,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衣黑裤,肌肉精干的大叔,还戴着黑色的护膝,和周围穿着棉睡衣买菜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是要从元宝心,跑上城隍山吧,到万松岭打个来回总是起码的。道路各不相同,你跑你的步,我磨我的芝麻粉,最终都是为了多领几年社保。条件不允许,像徐奶奶那样活到老,做到老,也是一种办法。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