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函篇
地宫发掘后,雷峰塔有如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摇身一变成了当红明星,事无巨细皆有“新闻”。而舍利铁函的开启,成了雷峰塔最大的悬念,就像镇压于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人们盼着他解放。大家朝夕期盼,铁函内到底有哪些文物?
考虑到文物的安全,开启铁函的地点定在浙江省博物馆山洞库房,时间是2001年3月14日晚间7时整。工作过程谢绝记者采访,各路记者在浙江省博物馆门口彻夜守候。
我当时也写过一篇《开函记》的工作手记,发表在《钱江晚报》(2011年3月15日)上,标题改为《我亲手打开了铁函》。有点“标题党”,但可以借此了解铁函开启的全过程。照例稍加修改,抄录如下:
……
3月14日下午三点,我的手机响了,是曹锦炎所长的声音,叮嘱我好好休息,晚上可能要加班。至于工作,临时通知。我奉命在沙发上靠了一回,后来又一串电话铃声将我唤醒,催促马上出发。我看手表,傍晚六点钟。
我们的车子从正门进入省博,径直奔向山洞库房,文保专家和保卫干部已在门口,大家热情寒暄。不远处,有很多记者守候。那些望眼欲穿的记者,应该守候了一整天了。
在狭小、闷气的空间里,开启铁函的工作是在晚上7点钟开始的。
我很不情愿以流水帐的形式记录开函的过程,因为无趣,但朋友告诉我,只要与雷峰塔有关,帐簿也能出新闻,我只好硬着头皮记下能记住的一切:
我们先将库房内可有可无之物移至室外,解开铁函上的绳索,去掉铁疙瘩身上的水锈,接着赵丰先生(作者按,时任中国丝绸博物馆副馆长)开始清理粘在底部的丝织品。待一切就绪,准备开函。 19:42,在曹锦炎所长的协调指挥下,黎毓馨、沈岳明、孙国平和我憋住一口气,将罩在铁函底板上的盖子垂直往上提,平移至一旁。过程很顺利,根本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困难。
千呼万唤的铁函打开了,只见一座金涂塔夺目而入。 地宫早年肯定进水了,因为舍利塔底部水锈斑斑,而上半身光彩熠熠,完好如新,钱俶当年所见应该也就是这样的。真漂亮啊!
地宫发掘后,最大的悬念就是舍利铁函的开启。铁函打开的一刹那,只见一座金涂塔巍然耸立,底部水锈斑斑,上半身则光彩照人,一如新造。
盯着宝塔发呆总不是办法,我们开始端详、清理铁函内的每个细部。文物站在面前,纹丝不动,只有生活在函底的无名小虫,怕是受了惊吓,慌不择路。 舍利塔下压着一个银盒,大概为了节省空间或是让金涂塔能够站得稳当,盒盖反扣在盒子上。起初,我们还以为是造型奇特的香炉与盘子套叠一起,直到将盖子反转过来,才恍然大悟。盒内也有一汪浑水,地宫早年进水,顿成铁案。 盒子四周环绕有一条皮质的腰带。有机质文物最难清理,赵丰花了很长时间,才算取了出来;另一边,文物保护专家也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新鲜出炉的两件银器。在他们灵巧的双手下,宝塔、盒子面貌焕然一新,只是那盆可怜的清水成了浑沌世界。
中途,我曾跑到室外将脏水倒掉,只见远处仍有记者守候。对不起,当时我忘了看时间。
有以上几件国宝,按理说也该满足。不料腰带清理后,还叠压着一面铜镜,镜纽上还缠着丝带。丝绸文物专家赵丰反复申明不能伤害了娇贵的她,怜爱的眼神像是慈母凝视怀中的婴儿。
至此,铁函内置放的内藏金棺供养佛螺髻发的纯银阿育王塔、鎏金银盒、镂孔鎏金银垫、鎏金银腰带、铜镜、铜钱、玻璃瓶、丝织品等供养品,悉数重现人间。最后,我们为所有文物摄影、录像,铁函开启圆满完成。时间,深夜11点整。我的流水帐,到此为止。
钱俶为吴越国王时,效仿阿育王造八万四千塔故事,铸造八万四千金涂塔,颁布境内,甚至有远播日本者,多有实物传世。雷峰塔地宫内供奉的纯银阿育王塔,内藏佛螺髻发。这是钱俶当年建造雷峰塔的目的所在。
2001年4月28日,地宫与铁函内出土文物,在浙江省博物馆全面展览。杭州市民及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争往参观,盛况空前。
后记
作者:郑嘉励
郑嘉励新书
2001年,我尚未及而立之年,并不是雷峰塔地宫发掘的骨干成员。大概是当年的我,笔头较快,文字也活泼。所以,曹锦炎所长安排我参与工作,并写一些发掘工作的亲历手记,以配合雷峰塔地宫发掘的新闻宣传,当时我戏称自己是“新闻炒作员”。因为雷峰塔本身巨大的影响力,我的几篇笨拙的工作手记曾经在杭州引起很大的轰动,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文章好——报社的朋友恭维我说,即使雷峰塔地宫考古以后无人提及,这篇《漫长的一天》依然可以传世。事实当然并非如此,雷峰塔考古发掘和重建的巨大社会影响至今犹存,而我的这些文字则早已“腐朽”有年。今天,我以亲历者身份冒充闲说天宝旧事的白头宫女,更是不妥当的。
在雷峰塔遗址、地宫发掘的文化盛事中,黎毓馨领队、曹锦炎所长付出最多,贡献最大,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考古队员,有幸共襄盛举,深感与有荣焉。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