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篇
地宫位于雷峰塔塔基中心的塔心室下方,是遗址的重要组成部分。
地宫保存完好。正方形的砖砌竖穴式地宫,长、宽约1.4米,深1米,内壁抹有石灰,口部以一块方形石板密封,石板上又压以巨大的顶石,固若金汤,无盗扰迹象。
地宫发掘的日子,定在2001年3月11日。
消息传开,海内外翘首期盼。浙江电视台对地宫发掘作现场全程直播,中央电视台、香港凤凰电视台以及来自北京、上海、辽宁、河南、山东、江苏等30多家媒体,对考古发掘的每一步骤都在第一时间追踪报道。
发掘工作从3月11日上午9时开始,一直延续到次日凌晨3时,从镇塔顶石起吊,直至取出地宫底部最后一枚“开元通宝”铜钱,用了18个小时。
这18个小时,对雷峰塔而言只是短短一瞬,但对经历其事的考古队员而言却是难忘的记忆。当年,我曾写过一篇地宫发掘手记《漫长的一天》,发表在杭州《都市快报》(2011年3月12日)上,记录下发掘前后诸多情味盎然的瞬间,至今印象深刻。现在稍加以改写,移录如下:
此前,我从不相信考古会成为万人瞩目的显学。当年上大学,被考古专业录取,母亲摇头叹气,很为这冷门的学科和我的前程担心,多年来,一直如此。
我无法说服母亲,因为考古确实少人喝彩。长年奔波于田野,期间虽有艰辛与快乐,然而这极边缘的感受,又有几人愿意分享。
然而这一次的雷峰塔地宫发掘不同,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摄像机的包围中,却是第一回,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如此盛况。我有点紧张。
3月10日,发掘前一天。考古队在工地现场讨论明天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大家畅所欲言,最后达成共识:处变不惊,一切按照考古发掘规程办事。
从工地回来,已然夜深。队员们约好沐浴净身。黎毓馨说他还要上柱香,我们从不迷信,只为明天祈祷。地宫发掘,起吊顶石的时候,辘轳出了意外,竟然很快化险为夷,大家都说是这几柱香的功德,果然“佛光高照”。在紧张的气氛中,我从来不是个善于总结的人,现在想来,这起意外,可归纳为两点:一、化险为夷,全赖前些天的充分准备,以及时任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曹锦炎先生与考古领队黎毓馨的现场指挥;二、外界盛传考古发掘为配合电视直播,事前经过周密“彩排”,巨石砸在钢管上的一声闷响,击碎了谣传。——当然,这是后话。我还是应该按照时间顺序来记录漫长的一天,
3月11日上午6点半。我们登上了开往工地的汽车,地宫发掘计划于上午9点整开始。地宫里究竟有什么,那是个未知的世界,不必去想。路上,大伙有说有笑,但到底有些不同,犹如肥皂剧中英雄美人貌似平静的道别。
7点多,抵达现场。看到记者朋友比我们来得更早,人数也更多。他们迅速冲破防线,占据有利地形拍照采访,任凭如何劝阻,也不肯离去。我终究心软,对付记者,不是合格的门卫。当时我还想,记者与考古工作者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可是敬业精神是相通的。可见在发掘前夕,我仍有胡思乱想的闲心。
9点整。我们把手机都关了,发掘正式开始。如同朋友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起初,工作气氛有点紧张,大伙按照部署,各就各位,忙着各自的工作。我来不及想些别的,也不感觉摄像机的存在。我的心绪是在地宫盖板揭开、文物露头之后复苏的。这不是文章的偷懒做法,我保证。
发掘地宫的第一个步骤,是起吊压在地宫盖板上的顶石。
大约在11点整,地宫的石盖板在钢管撬动下,掀开了。舍利函、铜佛像露出朦胧一角,所有人惊叹不已,期待中的文物终于露脸了。只见舍利铁函置于地宫正中,铁函下叠压有大量各种铜钱,并夹杂玉钱、玉龟、料珠、玛瑙饰件、铜镜、银臂钏等物,以象征供养舍利的“七宝”。铁函之外的地宫空隙处,堆满了鎏金铜佛像、银腰带、玉观音像、玉童子像、贴金木座、漆镯、铜镜、铜钱、丝织品、经卷等文物。地宫内壁贴有小佛像、毗沙门天王像及圆形镂孔银饰件——这是千年前的文物。发现的快乐,考古队员经常体验,但这次不同,我们的快乐被摄像机传播出去,有千万人共享,古人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乐被放大了千万倍,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揭开石盖板,地宫内瘗埋的宝藏,重新露头。这一场景,通过电视荧屏,在第一时间送进了千家万户。
12点整,电视直播结束。后来的工作进程,是电视台录播的,后来几日陆续播出。电视人为他们的成功直播而欢呼,掌声响彻工棚。我得说,直播不影响工作,但是欢呼声干扰了我。我忌妒他们竟能毫无理由的比我们更加快乐。
12:30,大家吃过盒饭,稍事休息。兴奋让人不感觉疲倦,接下来,还有更繁重的工作,文物必须在当天清理完毕,更要确保资料完整,挑灯夜战在所难免。
由于地宫空间狭小,文物层层叠叠,清理难度很大。大伙初定拆除地宫西南壁,等待著名考古学家徐苹芳先生等人的意见。
地宫不甚大。舍利舍利铁函置于正中,其下堆放数以千计的铜钱、杂宝。铁函以外的空隙处,有鎏金铜佛像、银腰带等文物。
下午3点左右,徐苹芳先生赶赴现场,认为该方案切实可行。
说干就干,黎毓馨与其他考古队员沈岳明、孙国平、彭必平开始拆除砖壁,曹锦炎所长叮嘱大家若是累了,就换另一批队员。孰料从下午3时开始直到次日凌晨,他们把“轮休”的建议抛诸脑后。每一次的催促,都被他们以“工作久了,熟悉情况,心里有数”为由拒绝了。由于他们的坚持,我一直从事着相对轻松的工作,文物出土时做文字记录,无文物出土时看守文物。
记录文物时,我感动于他们的忘我工作。看守文物时,我是个赌气的孩子,双手捂着文物,未经许可决不让别人看上一眼,深怕宝贝在别人炽热的眼光中熔化。
我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了无数个小时。
直到次日零点前后。地宫中最大的文物——铁函要出土了。一身好气力,总算派上了用场。为防止铁函底部脱落,我们先用木板托底,然后周身绑上绳索。一帮人自底下往上托,另一帮人抓住绳索往上提,小心翼翼搬出地宫,再由七八人前呼后拥,抬上久候在外的汽车。
铁函出土了。电视台的朋友大松了口气,走人。我们小松了口气,继续清理地宫内残留的小件文物。
凌晨2点。我们将文物送抵位于西湖孤山的浙江省博物馆山洞库房,随即返回工地,汽车在西湖边,飞也似得跑。凌晨的西湖万籁俱寂,这是我们此生仅有的在西子湖滨的“违章驾驶”经历。
凌晨3点,考古队全体人员在遗址现场合影留念,发掘至此结束。
夕照山下,我们打点行装。曹所长宣布发掘人员明天休息,反正可以恶补,我竟然产生了彻夜狂欢的念头。在车上,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冲动,我有点困了,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我猜想,一定是发掘后半程碌碌无为的缘故,因为始终坚持坑底作业的同事,毫无倦意,一致呼吁找一家餐厅,等待黎明。
凌晨5点,我们走进一家位于湖墅南路的永和豆浆店,一进门,我们就夸他们二十四小时为民服务的精神,说人家肯德基、麦当劳也办不到,归根结底,还是大饼油条的中国传统文化靠硬。服务生被夸得高兴,说你们不就是电视中的人嘛,昨天的雷峰塔地宫发掘直播真好看,老祖宗真厉害,归纳起来,也就是中国文化有魅力。我们也被他们夸得高兴。
凌晨6点。回家,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电视、报纸上全是地宫发掘的消息。我给母亲打了电话,说,孩子从事着一项有意义的工作,至少在今天是这样的。
地宫内供奉的佛祖释迦牟尼像,作螺丝发髻,面目丰满,双目微闭,面带微笑;身穿通肩长衣,流畅的衣纹恰如其分地显示了质感;佛祖盘腿端坐在莲花座上,作说法相,慈祥地庇护着世间芸芸众生;莲花座下,有一巨龙托举,巨龙造型,刚劲有力,剑拔弩张。坐佛在背光的衬托下,在巨龙的对比下,更显威严与安祥。
雷峰塔地宫发掘,掀起了新闻热潮,至今仍被许多新闻界人士称为“新世纪以来浙江省最大的文化新闻事件”。这张照片摄于地宫发掘后临时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当时盛况,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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