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太子湾”章太炎纪念馆

2018年清明节，我专程去杭州祭拜了汤国梨夫人。

汤国梨（1883—1980年）最被记得的身份是近代国学大师、思想家、革命家章太炎的夫人。所以，她的墓就坐落在“章太炎纪念馆”的后院内，正中是章太炎的墓，侧旁则汤国梨墓。沙孟海为之题字：“章夫人汤国梨先生墓”。

纪念馆后园的章太炎墓，图右远处为汤国梨墓

“章太炎纪念馆”位于西子湖畔太子湾公园内，纪念馆为中式院落，其间绿树蓊郁，幽静庄严。数个展厅依次陈列展示了章太炎先生的生平、事迹和成就。不少图文涉及其夫人汤国梨，这对志同道合的伴侣无法分割。

参观了展厅，便来到后院。那天是清明，汤夫人墓前摆放着“民革浙江省委”献的花篮，汤夫人最后担任的职务是“民革苏州市委主任委员”。

汤国梨墓

我站在汤夫人墓前，肃然起敬、思绪万千……她是浙江乌镇人，她的少年、青年是在乌镇度过的，之后她走出小镇去了上海，读书、革命、办学，跌宕起伏、轰轰烈烈。

汤国梨著《影观集》

初知汤国梨是从一本《影观集》的书开始的。那是数年前我去上海复旦的鹿鸣书店，看到一本汤国梨著的《影观集》（32开本，约270页），因为作者是从我的家乡乌镇走出去的，同是女性，冥冥中有一种相近相亲之感。这书七成新，2002年由南京师范大学内部发行，工本费12元，但售价已飙升到300元。真是“物以稀为贵”啊！我若不买下这本书，恐怕就会失之交臂。于是，当机立断、欣然捧回。我要通过这字里行间，寻找、探索、了解、认识汤国梨，慢慢地走近她……

《影观集》是汤国梨的诗词结集，选录了上千首作品。人生的酸甜苦辣、大自然的风情意境……种种内心独白，有绘景抒情、乡愁眷恋、思念别恨、讴歌咏叹，还有对丑恶的贬斥。评家以为：她的诗词可概括为“本色”二字，一派天籁，自然天成，情深意切，韵远神驰，堪称诗词大家。

“影观”是汤国梨的笔名，她的乳名“引官”的谐音。这个小小的细节，就可看出她的大度和幽默。呱呱坠地就违了父愿，襁褓之中被指望这小引官能给家里引个弟、添个丁。成年后的汤国梨，便把其乳名“引官”变成笔名“影观”，化无奈为诗意，更是让自己通过“影观”获得新生。

年青时的汤国梨

她一路坎坷，但从不含糊放弃；她一生低调，却活得鲜活亮丽！

走出小镇

汤国梨走出乌镇是1905年，那年她23岁。她，一位平民女子，在为温饱谋生，世俗以为早该谈婚论嫁之时，却还想着要去上海读书，这不是在做梦吗？

有梦的人才有理想、才有抱负！

汤国梨天资聪慧，父亲也给她很多启蒙，工作繁重体弱多病还尽其所能教女儿认字读书，到七岁又送她进私塾。她儿时曾跟随父母到过上海、苏州、江阴、汉口，虽属流离，但同时也开阔了眼界，为以后闯荡天下培育了胆识。这使我联想到《红楼梦》中的薛宝琴，从小随父闯荡，视野开阔，她言谈举止、赋诗吟对胜于贾府众姐妹，惹得贾母欢喜，连宝钗都显出醋意。这些幼年时丰富的经历也许萌发了汤国梨后来向往大上海的理想。可惜不久其父病故离去，私塾只念了一年便中断了，此后她便寄人篱下，以操持家务来维持生计，辛苦劳累单调乏味。

但汤国梨不甘平庸，一直坚持自学，靠一部字典、一本《诗韵》和一本《白香词谱》，虽然在为生计劳作，但空余时间总在读和写，日积月累，等待厚积薄发。她用诗词来充实精神世界，抒发情感、排解困乏。她有渴望、有追求，希望改变命运、开启新的人生。离开小镇是她人生设计的第一步。

要把握时机。去上海读书，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兜里有钱，有相应的经济能力；二是肚里有货，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自我揣度，文化知识已有一定基础，此时的她已能写诗作词了。上海务本女校是汤国梨的首选，因为这所教会学校学费相对不算贵，她自己没有这经济能力，要靠亲戚资助，身边正好有具备相应实力的亲戚，相信他到时会出手相助。

果然，如愿以偿、梦想成真！务本女校择优录取，沈氏亲戚顺势解囊。

是梦，又不是梦！于是，她离开了故乡乌镇，来到大上海。迈出这一步，才有之后精彩的一步步！

才女侠客

汤国梨是才女。两年务本女校学习，是她的黄金时代。增知识、长见识、通人脉。吟诗作文成常态，诗词文章屡见报刊，拿得起的书画歌舞，自然成了学校“皇后”。两年学业结束，以“务本夺魁”而毕业。

汤国梨也是“侠客”。她受新思想新文化的启迪，富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积极投入到社会活动。在校时，参加反清运动，成为“妇女保路会”负责人。后来，又与当年同学一起组织游园会，募集捐款，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动。接着，加入“神州女界协济会”，跟着名誉社长宋庆龄，担任了编辑部长。参加创办并投身神州女学和《神州女报》。之后，曾任上海“女权同盟会”的临时主席。抗战时期又办起了救死扶伤的战时医院。

章太炎与汤国梨的结婚照

汤国梨不愧为女中豪杰！难怪国学大师章太炎会为她倾心。于是就有了一幕小插曲：在上海哈同花园结婚时（1913年6月15日），新郎章太炎竟兴奋得把新皮鞋左右穿反了，引起了婚庆宴会的宾客一场欢笑。我想象着——当时威严的孙中山肯定笑了，还有证婚人蔡元培一定也不例外。

革命伉俪

可以肯定，汤国梨是位痴情女。她没与章太炎谈恋爱，甚至可能婚前还未曾谋面（资料里没查到他们婚前见过面），就同意嫁了。关于择夫，她曾有回忆：“关于择配章太炎，对一个女青年来说，有几点是不合要求的。一是其貌不扬，二是年龄太大，三是很穷。可是他为了革命，在清王朝统治时即剪辫示绝，以后为了革命坐牢，办《民报》宣传革命，其精神骨气与渊博学问却非庸庸碌碌者所可及。我想婚后可以在学问上随时向他讨教，便同意了婚事。”请看，她为了提高学问，把自己的爱情也赌上了，这是对骨气与学问的“痴情”。

根据相关史料，我推算了一下，从同学张默君（孙中山秘书长张通典的女儿）做媒到婚嫁，前后半年时间，那时章太炎正跟着孙中山东奔西跑闹革命，哪有时间谈恋爱！我猜，汤女士决定嫁章先生，之前应该是读过章大师的文章，文如其人嘛！一看文章，志同道合，哪里还需要花前月下！

章太炎与汤国梨的结婚证书

不料，新婚才一个月，章先生北上讨袁，被袁世凯软禁三年。这三年，汤夫人也投入到讨袁的斗争中，同时，想方设法竭尽全力救夫君。

三年后章太炎获释回到上海。汤夫人便随夫从事革命活动，她曾接待过近代史上极有影响的人物，如孙中山、黄兴、谭人凤、张继、于右任、蔡元培、廖仲恺、陈独秀等。在上海办“太炎文学院”，传承弘扬国学。

后随章先生定居苏州，创办“章氏国学讲习会”和“制言杂志社”。不久，章先生逝世，汤夫人继续坚持讲习会，成立董事会，自任理事长。后来，为整理章先生著作付出了毕生精力。好在汤老长寿，活到98岁，见到了《章太炎全集》出版。

汤夫人跟随章先生这一路走来，有冲锋陷阵，有温文尔雅，有喜悦，有惊吓……我估算着，她与章先生做夫妻共二十年，真正安定在一起生活其实只有短短两年，期间软禁三年，之后章先生常在外奔波、寻求真理，他们聚少散多。也许还没来得及向章先生请教学问，夫君已离她而去……好在汤夫人刚强有能耐，坚持不懈。

汤夫人是近代女子先驱、诗词家、书法家。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不称她为章夫人，而称她汤夫人、汤先生、汤老。汤国梨不称章夫人，不沾章太炎的光！

大家风范

汤夫人一生传奇，让人不可思议。

她强壮长寿，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据说八九十岁照样能吃螃蟹、吃核桃，生活自理。主要缘于性格乐观、看淡名利。

她博学而风趣，八十几岁时，还应邀去苏州大学作《红楼梦》讲座，引得听众惊叹折服。要是我早生十几年，定会前往聆听，台下便多一个“汤粉”加“红迷”。

她豁达大度，风风雨雨几十年，始终宠辱不惊。

与家人合影

汤国梨先生，如此一位风云人物，但知晓她的人不多，包括她的家乡乌镇。我曾去过汤国梨居住过的乌镇宋堡弄，问起汤国梨，竟无人知晓。她低调、不张扬，曾经沧海难为水！

但历史不会忘记她，苏州名人纪念馆就陈列了她的生平事迹。1986年，政府把汤老的骨灰迁到了杭州，与章先生遥遥相对，让这对革命夫妻相守相望。

读罢《影观集》，悟出汤夫人对梅花情有独钟，植梅、育梅、赏梅、咏梅。其实，汤夫人的风骨犹如傲雪寒梅，历经几番寒彻骨，留得清香在人间。

待到寒冬腊月时，我将折取一枝梅，再谒太子湾，给长眠中的汤老，敬献一片情。

本文原标题《走进汤国梨》，经作者授权转载，致谢！

作者：俞祖菡，桐乡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退休，系桐乡市女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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