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后,我也开始记日记了,这是我延续回忆的一种方式
去年11月,爸爸被确诊为胰腺癌,诊断出来就一直在杭州住院。
他觉得能治好,能出院。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交代他的工厂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这么多“宝藏”。
他让妈妈带去家里订的《诗刊》《世界文学》,还有《读书》。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吃饭了,但还在看书,还在上面做笔记。
有一天晚上,爸爸从一场抢救中醒来,朝我笑了。我赶紧告诉爸爸,“爸爸最好了!我最喜欢爸爸了!”爸爸说,“我都知道的。”
看到我抹眼泪,爸爸说,“不要这样哦,这样爸爸不高兴的。”
遗体火化后,爸爸的脊柱骨,一节节散落在骨灰盒里。我想起住院时爸爸老说脊椎痛,我就每天给爸爸揉揉。爸爸的背很瘦,但很热。
直到把爸爸的骨灰送回祖居,他的微笑成了墙上的黑白照,和爷爷奶奶挂在一起,我才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了爸爸。
奶奶常说,她的五个小孩里,爸爸是她敲破木鱼修来的。爷爷奶奶去世后,爸爸经常带我和妈妈回祖居。
每次回来,爸爸都会在木抽屉里留一张字条。
2022年元月1日,爸爸写,“我们一生想做多少事?我们一生能做多少事!”
2021年8月,爸爸写,“所有日子都会如约而来,只是母亲不再来。”
2020年9月,爸爸写,“听蟋蟀唱歌,听蚯蚓翻泥,家乡的天籁之声,永久响在耳畔”。
……
读爸爸的日记,读爸爸的诗,我突然发现,爸爸用这种方式永远陪伴着我。爸爸去世后,我也开始记日记了,这是我延续回忆的一种方式。
看到爸爸坐在客厅椅子上,像是在看报纸,我大叫一声“爸爸!”没料到爸爸竟答应了!他像往常一样拖着长音,“哎——”
我喜出望外,立刻大声对爸爸喊:“爸爸你知道我多想你吗?!”但爸爸这次没有出声了,头也没有转向我,像一座沉静的雕像。
我才确信,这还是梦,随后哭醒了。
爸爸最想做的,也是他一生坚持的,还是写作
在爸爸2020年的日记里,我看到他想做的事:
写诗,读诗
写纪实小说
写书法
建农场,养鱼和耕种
还想办厂,有一个自己的厂房
我从没有问过爸爸他想做什么,也没讲过“爸爸,我可以帮你”。爸爸从小关心、支持我,可我并没有关心和支持爸爸。
回头我想,爸爸最想做的,也是他一生坚持的,还是写作。
今年3月,我整理了爸爸的诗作,鼓起勇气,发表在公众号上。因为朋友的转发,爸爸曾投稿过的《诗刊》杂志的编辑看到了,他们很感动。
时隔40多年,爸爸的诗在中国诗歌网上刊登了出来。我又认识了桐庐籍诗人舒羽。她说,“一看就知道你爸爸是个真正的诗人。他的语言非常干净,每一首都有‘金句’。”
今年5月,在第二届中国桐庐富春江诗歌节上,著名翻译家、诗人、《世界文学》杂志原主编高兴先生为在天堂的爸爸颁发了“桐庐桂冠诗人奖”。
主持人说,可以读一首爸爸写过的诗。我就朗读了这首爸爸1997年1月16日写的《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
回到这宁静的家
亚萍烹调的蔬菜豆腐
在暖锅中喧闹着
是那么新鲜,那么香气扑鼻
梦雨,我们的女儿
在阳台的桌上
认真专注地做着学校布置的作业
台灯桔黄色的光芒
洒满在那小小的圆桌上
这是我们的家
这是冬日的黄昏
迎宾路上的宿舍里
一户很普通的人家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是对我们一天认真生活的报答
爸爸,你在天上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