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青山 我到塞伦盖蒂工作之前,受一些文艺作品影响,比如动画片《狮子王》、沈石溪的小说《象王》,以为大象去世后会有专门的墓地安葬。据说一头老象预感到死亡,就会脱离象群,孤单行走,走到自己家族的墓地里安然死去。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大象有墓地。 大象个头这么大,一旦死去,尸体应该很容易被发现,但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有观察亚洲象的学者推测大象有专门的墓地,就是象冢。 亚洲象生活在树木茂密的热带丛林,道路艰难,即使是活大象也不容易被人见到,大象死去之后,热带丛林里潮湿炎热的环境,非常适合微生物生长繁殖,它们在短时间内就会将大象遗体分解、降解,所以很难见到大象尸骸。 但是,我在塞伦盖蒂目睹过大象死亡的过程。 2015年2月,我在塞伦盖蒂中部发现过一头孤独的老母象,它步履蹒跚,只能倚靠着树干勉强站立,它跟不上象群迁徙的脚步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见到它。大约一周后,我在一片空地上发现了它的遗骸,皮肉已被食腐动物吃得差不多了。 2019年6月,我在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又看到了一头老公象,它侧躺在地上不动,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在休息,因为成年大象不会侧躺着休息,这预示它的精力即将耗尽,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想起了几天前的下午,我在塞伦盖蒂东部巡游拍摄。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会儿狂风呼啸,一场倾盆大雨迫在眉睫。我收拾摄影器材,关上越野车顶棚,拉上车窗,准备在大雨前开车回去。刚开出去两公里,一头高大的公象拦在了道路中间,背对着我,我只好停车等待。 这头公象站立了好一会儿,转过身,看着我和车,它的一条后腿可能受了伤,一瘸一拐地朝车边走来。它的皮肤灰白,皱纹骇人地深。左耳上有一个大洞,一根象牙从中间断裂,另一根牙又粗又长,沾满了泥浆。 它擦着车边走过,整个车身都笼罩在它的阴影里,真是一头所向披靡的巨兽!它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像生病了。它走到了草地上喘息未定,沉重的鼻子低垂着,好像拖着重物,艰难行走。 这头公象应该超过了60岁,接近生命的尽头。这时,云越来越厚,风越来越急,它的脚步不稳,几次感觉要跪倒在地。它要去哪里?是去寻找水源还是食物?它在寻找同伴儿吗?我环顾周围,没有见到别的大象。我猛然想起大象墓地的传说,难道它在寻找自己的墓地? 我读宋词,尝有“刚强之士,用情也深”之论,盖刚强之人,其内心坦诚真挚,一遇所爱,虽刀剑加身也不悔。放眼非洲草原,岂非大象乎?大象无疑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动物,也是最有感情色彩的动物。 这让我想起了文天祥。 文天祥在南宋末年元军人侵之时,散尽家财,招募义勇,以未经训练的民兵,奋力抗击。 至元十六年(1279)十一月,文天祥被解送大都,元朝丞相孛罗劝降,挖苦文天祥挽救南宋是自不量力,质问道:“你立二王,干出了什么功绩?” 文天祥答:“我立二王是要保存宋室宗庙,有一天则尽臣子的责任一天,谈什么功绩!” 孛罗继续讽刺:“你既知做不成事,为什么偏偏要做呢?”文天祥沉痛地回答:“臣子事君,就像儿子事父。父亲有了病,明知不治,还是要尽力抢救。我是尽我的忠心而已,今天我到此,有死而已,无须多言。” 友人邓剡得知文天祥被元军从南京解送大都,来与他送别。文天祥留下了一首《酹江月·和友驿中言别》: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著处,那更寒蛩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文天祥的这首词上阕言志,下阕言别,在大势已去的形势下仍然坚持抗敌复国的信念,富有爱国主义情感,豪情洒脱,英气勃发,如黑夜中的一声惊雷,震撼着悲观绝望的江南大地。就像是那场暴雨中遇见的老公象,它埋头朝雨中走去,前方是黑压压的云层和雨幕,它那高大的背影被余晖照得金黄,好像一团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