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分秋色一轮满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唐·李朴《中秋》）古往今来，杭州似乎一直是中秋赏月的最佳地。不仅是山上山下、湖畔溪谷有着难以胜数的赏月绝佳地，更是因为杭州诸多文化遗存中，尤其是古代诗文，与赏月、中秋、月亮等相关的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粗粗检索就能寻出一大摞。尽管国内不少城市也有不少赏月吟月的古代遗存，但很多是杭州和西湖的历代仿制版，溯其原踪，源头仍在这座旖旎婉约的城市里。

孙　侃

平湖秋月：冰轮行处片云无

在环西湖诸景中，平湖秋月无疑是赏月的最佳处，换句话说，这一景点就是为了赏月而存在的。每当清秋气爽，西湖湖面平静如镜，皎洁的秋月当空，月光与湖水交相辉映，颇有“一色湖光万顷秋”之感，称它“平湖”即为此谓。

作为老“西湖十景”之一，平湖秋月这一景点始称于南宋，当时已被列入“西湖十景”之中，名列第三。元时，“西湖夜月”又被列入“钱塘十景”，景点含义未变。不过，起初平湖秋月并无固定的景址，往往以中秋月夜泛舟湖上作为观赏形式。康熙三十八年（１６９９年），康熙下江南时在杭州御书“平湖秋月”匾额，湖畔便有了由“一院一楼一碑一亭”组成的固定景点，该景点位于孤山之东南角，白堤西端南侧。唐时，此处曾建有望湖亭，明时，又增添了龙王祠，都是冲着它良好的地理位置而来。

平湖秋月景观经历了上千年的检验，已完全证明是杭城赏月的第一选择。来到这里，无须登船，交通便捷。清时形成的“一院一楼一碑一亭”的院落布局仍完整地保留着，尤其是它那濒湖的平台，三面临水，湖面开阔，没有任何遮挡，月升月落的全过程可尽收眼底。不夸张地说，仅从这一点来说，在杭州已找不出第二个超过它的赏月地点了。南宋诗人王洧的那首《湖山十景·平湖秋月》写的就是这一景点的特有神采：“万顷寒光一席铺，冰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

必须一提的是，当皓月当空，站在平湖秋月的平台上，你会发现一幅奇异的图景，那就是天上、湖里竟然都有一轮圆月，互为辉映，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之感。万顷湖平长似镜，四时月好最宜秋。的确，平湖秋月景区的范围并不很大，却能围绕赏月这一主题做文章，据于西湖一隅，面向整面西湖，意境辽远。在这里观月赏月，不单能让月光洒满全身，感受飒飒金秋，还能感受西湖之壮阔，天地之壮阔。

三潭印月：一湖金水欲溶秋

在“西湖十景”中，景点名称中嵌入“月”这个字，除了平湖秋月，就只有三潭印月了。

三潭印月作为景点，确切地说，是指西湖上那座面积最大的岛屿，即三潭印月岛。因犹如古代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又被称作“小瀛洲”。该岛与湖心亭、阮公墩鼎足而立，合称为“湖中三岛”。倘若从空中俯瞰，可见小瀛洲全岛宛如一个巨大的“田”字，即全岛由环绕一周的堤埂加上纵横的两条堤坝组成，形成“湖中湖”“岛中岛”“园中园”的独特格局。小瀛洲上的“开网亭”“闲放台”“先贤祠”“迎翠轩”“花鸟厅”“我心相印亭”“九曲曲桥”“九狮石”等，都是值得一游的。

三潭印月景点作为赏月的佳处，主要是因为岛南湖中的那三座石塔。三座石塔腹中镂空，球面体上排列有５个等距离圆洞。若在月明之夜，在圆洞口糊上薄纸，塔内点燃蜡烛，圆洞放出烛光，远看宛若月亮。每座石塔有５个圆洞，三座石塔总共可映印１５个月亮，加上倒影便有了３０个，而天上有一个真月亮，湖面上还有一个真月亮的倒影，总共便有３２个。古人认为，在这里观赏中秋圆月，能感受到３３个月亮，那最后一个，便是游人心中的月亮，这说法便更浪漫了。

月朗天清的中秋之夜，月光、灯光和湖光交相辉映，月影、塔影、云影相互映衬，３３个月亮真假莫辨，夜景之迷人已登峰造极，人们据此把它称之为“三潭印月”，三潭印月岛也因此而得名。“天开一境小瀛洲，水上三潭印月浮。九曲红桥人入画，几枝翠竹径通幽。三贤祠古清风在，百寿亭高晚照留。他日重来看夜景，一湖金水正溶秋。”民初文人王退斋的这首《三潭印月》，把这份景色写透了。

相传这三座石塔，最初建于北宋时期苏东坡主持疏浚西湖之时，其目的是为了测量西湖的水位高低。民间传说这主意还是苏东坡出的，可见在这方面，苏东坡也多有灵感。明万历三十五年（１６０７年），钱塘县令聂心汤取湖中葑泥，筑起环形堤埂，初成湖中湖，作为放生之所，此为小瀛洲之雏形。同时，又在小瀛洲岛之南的湖中，即苏东坡原先的立塔处，又重新建造了三座较大的瓶形石塔，现存之石塔便是那时的遗存。万历三十九年（１６１１年），又在小瀛洲岛上筑起纵横堤坝。清雍正五年（１７２７年），时任浙江总督李卫在此大兴土木，建起亭台楼阁，遍植奇花异草，小瀛洲俨然成了一处江南水上园林。光绪年间，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海军奠基人之一的彭玉麟退休后，在这里营造别墅，“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小瀛洲更添风姿。

宝石山：咫尺有月手可摘

尽管海拔只有７８米，但因是西湖北侧最伸入城市的山脉，踞于湖光和街衢之上，宝石山在相对低矮的屋宇中异常高耸。如果放在别的城市，攀登一座高度不足百米的山峰也叫登高，肯定会让对方笑落牙齿，但在杭州，爬上这座突兀的山体极目四望，确实已经不折不扣地占领制高点了。俯瞰，整个西湖、半座城市尽收眼底；抬头，若是在中秋夜，那轮圆月仿佛就在你的头顶，咫尺之遥，伸手即可摘取。

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张，但宝石山确是一个神奇的所在。它面向东方伸展，站在山顶，日月之光能首先被你所汲取；它蹲踞在城市之上，市声踩在脚下，浊气无法侵扰，所以这里特别宁静，空气特别清新，天空也像刚被擦净的玻璃，纤毫毕现，圆月上的任何一处细节都比别处看得清晰。这样的好地方，当然是赏月者最不能错过的了。自古至今，每临中秋，宝石山上总是麇集了众多翘首赏月之人。

还有一种说法，说宝石山为何能成为古往今来的赏月佳处，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南宋《咸淳临安志》卷二十三云：“巨石山……北有落星二石，吴越王钱氏号寿星宝石山。”唐代文人罗隐《封石记》则说宝石山：“或耸秀而层排巨石，或岧峣而朝挹众山。”说这座山又名“巨石山”，整座山似乎是由奇峰怪石堆砌而成，当年山上树草稀落，光秃秃的只有一堆裸露的石头。而在今来凤亭前，还有一块巨大的卵形“落星石”，那可是此山来自天上的见证。之所以被冠以“宝石”这一山名，正是因为它非人间之物，而是来自神秘的天上。

听了这则传说，有了这层“关系”，登上宝石山赏月，不是更富情趣么？

月岩望月：为谁长挂此岩前

杭州城南凤凰山上，圣果寺遗址之南、归云洞附近，有一组玲珑的岩石峰林，挺拔俊秀，高约数丈，直径约尺余，这便是“月岩”了。其中一块岩石的顶端有一个通透的天然孔窍，孔径的大小为左右３０多厘米，上下约４５厘米，略呈圆形，称为“月窦”。

据明代田汝成所编《西湖游览志》等典籍记载，每到中秋之夜，月光透过“月窦”穿出，如同一轮明月，又投射至月岩前的桂月池中，形成“月循窦中入，地下玉镜旋”的妙景。令人称奇的是这“月岩望月”的胜景，必须是在每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才能见到。难道只有这一刻，月亮与月窦、桂月池才能成一线？

凤凰山月岩一带，曾是南宋皇城的御花园，月岩可是当时皇帝与嫔妃们赏月的好去处。昔日的杭城三大赏月圣地，一是平湖秋月，二是三潭印月，再一处便是这“月岩望月”了。且这一处与岩石相关，又曾是皇家所独享，赏月的情趣自然不凡。南宋诗人蒲寿宬曾撰有一首《月岩》，再现了当年的赏月盛景：“皎皎应如欲下弦，为谁长挂此岩前。行人莫笑中空洞，空洞中间尽是天。”

元灭宋之后，凤凰山原皇城御花园不复存在。中秋月夜，游人在此获得了皇室曾经拥有的赏月乐趣，不少文人雅士也经常来到这里游憩，留下了大量题刻，很多至今仍存。如北宋名臣蔡襄所题“光影中天”，即便个别题刻已经磨损漫漶，但气势仍在，魅力仍在。同时，从蔡襄在此留下的这四个字来看，北宋乃至更早，月岩已是赏月胜地了。

夹城夜月：桂子飞香下广寒

京杭大运河南端，也就是流经杭州市区这一段，古代最有名的赏月之处，“夹城望月”必在其中，其位置即在今湖墅夹城巷老德胜桥西侧。

“夹城”之谓，往往是指两边筑有高墙的通道，主要功能是防卫和遮蔽。夹城巷的这处夹城，据传或由吴越国钱王所筑，或由元末总兵杨完为抵挡张士诚所筑。如今夹城早已不存，但河道依在，巷陌格局依在。《西湖游览志》有“夹城巷，东通递运所，四达之衢，市廛殷阜，肩摩踵接”的说法，说明此地当年商贸繁盛，人流庞杂，如今亦如是。

《西湖游览志》把“夹城夜月”列为“湖墅八景”之首，大概是因为在湖墅诸景中，其知名度之高、前去观赏者之众远胜于它者。“湖墅八景”为明代书家王布范的赏题，说明此八景至少在明代已基本形成，曾与形成于南宋时期的“西湖十景”有得一拼：夹城夜月、陡门春涨、半道春红、西山晚翠、花圃闻莺、皋亭积雪、江桥暮雨、白荡烟树。“夹城夜月”是唯一与赏月有瓜葛的景点。

每临农历中秋，入夜，在夹城巷东面运河畔驻足观月，可见月亮从德胜桥后缓缓升起，犹如月在桥上行。明代文人章文昭《五律》中的“潮落月东出，清光满夹城”，即是这秋夜夹城运河边潮落月出景象的生动描述。从章文昭的诗中，亦可知当时的运河还受潮水涨落影响。明代文人王洪《卜算子·夹城夜月》一诗中有“吹彻紫鸾箫，宝篆烟销鼎。桂子飞香下广寒，银汉秋波冷”之句，把赏月时的雅趣写透了，也写出了初秋时的凉意。

无论如何，在夹城巷运河畔赏月，追求一点雅趣是没错的。如今，夹城巷老德胜桥西岸已辟有一片绿地，建起了“夹城夜月文化公园”，长廊、亭台等齐全，这应该是为赏月准备的。

玉皇山紫来洞、钱塘江边、西溪湿地……今夜月明人尽望

事实上，在杭州这个处处皆景的地方，只需找到一块开阔地，找到一个富有情趣、不乏诗意的地点，邀上三五好友，你就能获得尽情赏月的巨大快感。玉皇山紫来洞前、钱塘江畔开阔处、西溪湿地“芦田秋月”景点，都符合这一标准，值得前往。

紫来洞又名飞龙洞，位于玉皇山的山腰处。洞内宽敞开阔，湿润凉爽，大洞套小洞，一共有三层，被誉做“西湖七大古洞”之一。清晨，洞口附近弥漫的雾气在阳光照射下呈紫色，古人赋予“紫气东来”吉言，洞名因此而来。洞前有一个大平台，可俯瞰八卦田全貌，乃至远处的钱塘江，也可在此赏月。

据说在紫来洞的洞口赏月，可以沾到不少仙气，所以这个大平台有着一个很“仙”的名字——“太极仙苑”。月圆之夜，站在这里，可看到月亮在钱塘江上升起落下，全程没有一点死角，让你看个真真切切。

而索性来到钱塘江边，一边听着潮声，一边等着圆月升起，也是别有一番情趣的。钱塘江边最适合赏月的地方，还是在相对开阔的北岸。复兴大桥东侧还有一处观景点，既可观江景，也可在中秋之夜沐浴月光。江水浩荡，波澜不惊，在此赏月还真有一丝“海上生明月”的幻觉呢。

而西溪湿地的“芦田秋月”景点，也是一处难得的观月赏月之地。初秋时节，西溪的芦苇已进入了初花时节。“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戍鼓音响绝，渔家灯火明。无人能咏史，独自月中行。”唐代诗人刘禹锡所描述的秋月意境，可以在此得以淋漓尽致地体会。当然，在西溪赏月，最好是坐上游船。月亮在天上时隐时现，芦苇轻拂月色，这番诗意在杭州别的地方是不可能享有的。

吴山城隍阁、雷峰塔、北山街、西湖文化广场、金沙湖公园……何处不赏月？

与上述天然形成的赏月地点不同，诸多当代或在当代重新修筑的人工景点，也是不可忽略的赏月佳处。雄踞吴山的城隍阁、西湖南线的雷峰塔、幽静典雅的北山街，以及作为城市地标的西湖文化广场、下沙金沙湖公园等，倘若把它们就近当成观月赏月的地方，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呢？没错，赏月不单是体味天地之美、祈福团圆和美满，更是一种纾缓情绪、寄托思念的方法，心情永远是第一位的。

吴山城隍阁为七层仿古建筑，２０００年初落成，高４１．６米，飞檐翘角，凌空飞升。由于建在６９米高的山顶，城隍阁看上去非常有气势，登上阁顶的观凤台，可北望西湖，东眺城廓，南观钱塘江，西观群山，杭城风貌一揽入怀。中秋圆月夜，若能登临城隍阁，看一轮月亮如何缓缓滑过江湖，滑过城市上空，滑过群山，观赏徐渭所述月光之下“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灯火尽归此处楼台”之景，这美妙的感觉不是一两句话可以道尽的。

同样，登上重建后的雷峰塔，看圆月如何从城市那头升起，悬在西湖之上，呈现出“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的景致，那也是极诱人的。湖水微波荡漾，月在水中婆娑起舞，你不敢想象月亮竟还能摆出这样的姿势，着实啧啧称奇。

而在北山街，你可以坐在湖边，以幢幢民国建筑为背景，以这条幽静的马路为背景，看着圆月在白堤，在断桥，在远处的山峦上徐徐移动，你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站在西湖文化广场之南的那座人行天桥上，月亮朗照繁华都市，都市霓虹与月光交相辉映的图景，会给你一个不小的震撼，天上地下有着不一样的美。而来到位于下沙的金沙湖公园，这座杭州最大的人工湖，伴着月光漫步，听清风拂过树林，看圆月在淡雾中穿行，这番闲情逸致，绝对不会让你枉为此行。

城言城语

万家灯火共此月

李郁葱

“月是中秋明。”中秋将至，赏月的最佳时期已到，梳理一份杭州赏月地图是必要的。你可以拿着它按图索骥，必定能欣赏到最圆润最迷人的中秋月。

杭州赏月的地方可谓多，平湖秋月、三潭印月等家喻户晓之地自不必多说，在杭州的城市历史上，还有像月岩望月、夹城夜月等曾经名噪一时的赏月胜地，其实对于杭州来说，处处都是风景，吴山城隍阁、雷峰塔、钱塘江边、西溪湿地……哪一处不是可以赏月的地方呢？

杭州之美，美在它的自然，也美在它的文化，美在它的宜居和它的城市气质。

可以择几个好友，在月朗星疏之夜，去一个有风吹，有景观的场所看月，城里的月光和城外的月光是否一样？而举头望明月，我们可能想到什么？在观月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月饼可以有，诗集可以有，如果允许，带一点美酒也是可以的。

（本文照片　丁以婕　摄　部分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