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保险公司愿意卖人生意外险给56岁的王厚鑫。 他是金华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的一名排爆手,也是一名拆弹专家。 每一次拆弹,并不是剪红线还是蓝线的选择,因为很可能线都是黑的,或者没线,或者线纵横交错。 每一次在现场,王厚鑫都感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安静。 恐惧 唯独一次,排爆16年的王厚鑫感到了恐惧。 去年12月6日,磐安发现有人私用炸药开山。辖区派出所缴获炸药,打电话给他,请王厚鑫出马。 “我从不说你帮我运过来”,从磐安到金华,100多公里,40多厘米长,直径大概是6厘米的土制炸弹被固定在车后座上,王厚鑫自己开车运回了特警支队。 用X光机扫描后发现,这枚土制炸弹用电线接入,连着触发装置,通电即炸。 这种非法制造用来炸山开矿的炸药杀伤力大,一直是各地警方开展缉枪治爆专项行动的重点。 同年11月26日上午,宁波江北李梦小区北侧原李家村外围空地化粪池,有人在非法拆解作业时操作不慎引发爆炸,造成4人死亡,19人受伤。 王厚鑫接到协助办案的电话,要对炸药成分进行鉴定。对着X射线仪拍摄的图片分析,他失眠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炸药。 躺在床上,他想到了92岁的母亲,他父亲一直身体不好,是母亲一直拉扯他们三个孩子长大。2002年他转业当了一名排爆手,他一直没告诉乡下的母亲,母亲一直以为儿子在公安局坐办公室…… 他也不能告诉身边已经熟睡的妻子,他每次接到任务出门,妻子都做好晚饭等他回家,他不回来,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其实他知道,她心里很担心…… 两天后吃过午饭,王厚鑫回到实验操作间,操作台铺着厚厚的橡胶,炸弹距离他只有几厘米,“你们出去吧,在外面给我壮胆就行了。”王厚鑫跟同事说。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操作台上,王厚鑫用台虎钳小心地固定好炸弹,用单钢锯条锯开塑料外壳,他一边锯,一边喷水。 喷水,是为了使炸药的敏感性降低。所有的炸弹,只要是有引火和通电的装置,一般都遇水受潮,敏感度受到影响。 外壳锯开,接着,他用绳钩组一点点拉出了炸药…… 对手 对一个职业排爆手来说,他的“对手”就是一触即发的炸弹。解构所有的土制炸弹,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做炸弹的不一定具备高智商,但要会排爆,得先制爆”,对任何一个破解对手的机会,王厚鑫都不放过,他通过拆解,来破解藏幕后的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只有懂对手,王厚鑫才能保持不输,才能保证自己安全地全身而退。 唯一一次,他去看守所见了制造炸弹的犯罪嫌疑人。 2013年12月9日,兰溪梅江镇一个山村有户人家,发现家门口有只热水瓶,女主人拎着热水瓶放在边上的花坛,转身,热水瓶爆炸了。 与此同时,隔壁邻居家门口也发现一只热水瓶,被主人放在了垃圾场,这是一枚可疑爆炸物。 王厚鑫用排爆专用的高压水枪,切开热水瓶头部,两个玻璃管被水泥裹住,一罐是炸药一罐是汽油,一颗钢珠掉了出来…… 眼前的这只 “热水瓶”炸弹,不仅用了两层外包装,控制系统“做工”不错,里面还设计了开关。犯罪嫌疑人是一名58岁的机电工程师,持有高级电工证和高级制冷工证。隔着铁栏,王厚鑫看着对手——神色黯然、花白头发的男人,只有在谈起怎么做炸弹时,他脸上才兴奋起来。 他说自己用热水瓶做炸弹,是反复做了试验的,目的是想吓唬吓唬要和他分手的女朋友。 “为什么热水瓶爆炸了,但里面的装置却完好无损?是不是和炸药数量有关?” 王厚鑫反反复复琢磨了两只热水瓶炸弹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是的”,嫌犯的交代证实了王厚鑫之前的判断,两只热水瓶里他装的炸药不多,第一个热水瓶爆炸,因为热水瓶倒翻了,钢珠滑动触发装置爆炸。 敌人 事实上,排爆手,并不是一份属于年轻人的职业。 已到知天命的王厚鑫,如今到了他最好的年华。 人到了这个年纪,心理状态最稳定,而稳定的心理,才是一个排爆手最好的保障。 一件35公斤重的排爆服,看似坚不可摧,但只经得起1米开外、1公斤TNT当量的杀伤力,而处置失败,排爆服也只能保证排爆手“留有全尸”…… 更多时候,他们需要零距离手工拆解,此时,穿不穿排爆服已经没有意义,而为了精准操作,排爆手的双手必须裸露或只戴一副薄手套。 每个现场,排爆手的世界是安静而孤独的,他只听到自己心跳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排爆手“拼”的就是心理,要挑战的只有自己:对手,不是排爆手所能选择的,但心理状态,是他可以控制的。 2012年6月29日,刚出黄梅天,天一下热起来。 永康青山口村一辆轿车里,一个男人已经自杀,瘫倒在驾驶座上,头枕在汽油桶上,另一只汽油桶还在身上,正在滴油,手上握着一只打火机,副驾驶座和后排位子还有煤气罐。 他扬言要炸平整个村子,曾经因为制造非法爆炸物坐过牢,他到底在车上放了多少爆炸物? 气温还在上升,排爆服下面的王厚鑫全身都在淌水。 围观的人都撤到了百米以外,而王厚鑫带着排爆杆和绳钩组合,一点点往前挪,排爆杆只有3米长,绳钩组合也有杆子,也是3米长,但不能同时使用。 车内4只汽油桶被拿出来了,一只煤气瓶,两只,三只,四只……可谁想到,在前后排座位的空隙地板上,还有两只!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感到崩溃。 他转身,往后退,身后是他的战友,他们看着他。他走过去。 “我很紧张!”他摘下头盔,这是他排爆以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他深呼吸,调整,他知道,一个优秀的排爆手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十分钟后,他再次戴上头盔,调转身体,往轿车走过去,最后两只煤气瓶被他拎出来,抱着挪到了转移车上,这时,已经过去了125分钟。 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厚鑫的排爆工作结束了。 他开着车,把汽油和煤气罐运到指定的安全区域,等一切保证安全后,他的工作才算结束。 女儿 金华是连通浙赣闽皖的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金华遭遇多次轰炸,战争年代所留炮弹也很多。 永康徐老伯向警方反映,1937年,他家里曾被一枚炸弹轰炸过,炸弹从房顶直接插入了地底下,事后,他们往被炸弹钻过的洞里灌过盐。 如今,村里拆迁,这片祖屋也被拆了。面对一片废墟,老伯无法确定炸弹到底在哪里了。 使用了探测器没反应,王厚鑫用工具确定了范围后,和同事就在那一点点用小镐和双手挖。 挖了30多厘米厚,先冒出来一个炮弹的尾翼,再往下挖,直到挖了70多厘米深,一个弹头才冒出来,但弹头已经和风化的石头黏在一起了。 这样的场面,无法就地引爆,也无法使用排爆机器人,因为排爆机器人的抓力有限,只能人工拆除。 王厚鑫用手镐和手一点点抠,这是一份细致活,几个小时后,石头松了,王厚鑫借助绳子,退后到50米外,把炸弹拉了出来。 他回家时,一进家门,女儿从沙发上跳起来,抱住他哭了:“爸爸你去哪里了?” 王厚鑫不知道,等他的这三天,妻子和女儿度日如年。 命运的安排,把王厚鑫的职业生涯分成两半,却让他始终和爆炸物有着某种渊源。 2002年,在部队从事爆破的王厚鑫转业到金华市公安局,成为一名排爆手时,他已经38岁,一切意味着重新开始。 虽然排爆和爆破性质不同,但一样危险,也许正是经历过生死考验,让王厚鑫越发坦然。 排爆手几乎清一色都是男的,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虽然现场是无声的,彼此没有交流的,虽然每次行动都是一场生死赌局,但只要大家一起经历过,就成了生死之交。 “赢了,可以回家,陪伴妻儿;输了,就是绝唱”,但王厚鑫说,特警,就是执行特别任务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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