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柯的《词与物》里,他这样描述中国:“在我们的传统形象里,中国文化乃是最讲究细节、最严守清规戒律、最不顾时间的变动、最注意纯粹空间轮廓的。我们想到中国,便是横陈在永恒天空下面一种沟渠堤坝的文明,我们看见它展开在整整一片大陆的表面,宽广而凝固,四周都是围墙。”
当下的中国已不是福柯当时的描述与想象了。但在紫禁城,尽管游人熙攘,时间和空间,却与外界不同。时间,在紫禁城里,有了某种神秘的相对性。它忽快忽慢,大殿前古旧的日晷,光影叠落在石头上,时间就有了。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中,钟表师傅修好一个钟的时间需以年计,一生也不过是能修好几个钟而已。
“功夫,就是时间。”
钟表馆原是祠堂,殿顶高极了,室内却很暗。一个个停摆了的钟表静默地站在玻璃背后,繁复华丽,而破损与积灰无声地表明——时间,过去了。
“这些指针对应着二十四节气,它不仅能指时间……”馆内有两位老人在做义务讲解,好听的京腔,不徐不疾地解读钟表每处细节背后的故事和文化含义。原来我眼前的这个钟就呈达了佛、道、儒三教的寓意,而装饰与用色彰显着拥有者的尊荣与品级。时间在老人的讲述中,变慢了。
听完第一个钟表的讲解,便已过去了二十分钟,还想听,老人却停了下来。
“我不是不愿讲了,时间充裕的话,我可以跟你们讲一天。但是故宫太大了,值得看的地儿太多,午门就有两个大展呢,那器物是真的美啊。时间紧,我不能把你们一直留在这儿啊。”老人微笑着,目光既温和,又从容。他们都是老北京,你听得出他们对北京历史积淀的自豪。即便当天室外正刮着沙尘暴,我因为他们,依然觉得北京是个好地方。北京的沙尘暴,有些对不住这些老北京。
我在一个个钟表前“路过”,没有了老人的解说,它们于我仅仅是时间工具而已。我忽而想到,多年以前,紫禁城里所有的钟都在精准地走动,齿轮滚动到某一时刻,宫墙里钟声齐鸣,有的清脆如滴水入池,有的庄严如钟鼓回响。
时钟的窗口打开,小小的鸟雀忽而出现又消失,再见它要等到下一个整点。
还有夜晚。古人的夜比今人静多了,夜里钟声大约止了,但还有漏壶。“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若是枕上无眠,真的是要“点滴到天明”了。
钟表馆里所有的钟都停摆了,停在不同的时刻。紫禁城里的时间却没有停留过片刻。
走出馆门,松柏亭亭。故宫里的展确有许多,物件也着实精美,但没有哪一个比经老人之口讲述过的钟表留给我的印象更深切,那是时间的秘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