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农事
王丰(捡拾文字的教书匠)
炒盐豆是家乡的一道菜。
炒盐豆很简单,六月豆装来半官升(计量粮食用具,木板制成,内分三格,一大格两小格)或二格半,放水里洗一洗,置热食锅里用铁锹“奇咔奇咔” 炒起来。炒到豆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后,再过一会儿,浇油撒盐,继续铲几下,豆子上的油冒起泡泡,起锅,下饭就粥,可口可心。
过去那些年,似乎家家户户都有炒盐豆这道菜。
有几种情况:田地里劳动回来,来不及去菜园地摘菜或菜园地里昨天刚刚摘过菜,菜还没长成,还有家里一时没有现成菜。
怎么办呢?嗳,炒盐豆呀!
急匆匆畚来黄豆炒起来。一筒旱烟吸好,盐豆熟了,省力又省时。
盐豆可下饭,可就粥。用盐豆下玉米馃不太好,玉米馃上放不住豆子,一不小心就滚掉。盐豆下粥最好:畚两瓢盐豆,放粥里拌拌,豆子淡了,粥咸了,咸淡适口。
盐豆下饭,嘴里发出 “嘣答嘣答” 声,好听。像天津快板,竹板那么一打,颇有艺术的。
村子里有一个人,相当节省,是那种“掰鼻头屎当酱吃”(家乡俚语)的人物。他做得到“一粒盐豆下一碗饭”。他们一家原先住在山舍(山棚)里,他带着一家人,挖山、开荒、种地。还规定,一家人一天三餐炒盐豆当菜,一天一茶盅,一茶盅吃三餐。他自己一粒盐豆下一碗饭(粥),模范带头,家里人也没得说。
因了节省,加上勤劳(也有剥削的成分吧?),慢慢地富了起来,下山到村子里来买田买地,后来划成了地主。
实在是,那个时候炒盐豆也难得吃到。
那时,家里黄豆很少。好的,籽粒饱满的黄豆,都挑到粮站交了公粮。
最喜队里做茶叶,做茶叶有半夜餐吃,半夜餐用盐豆下饭。
开春,鸟啼枝叶绿,雨稠百草壮,茶园里的茶叶快速生长起来。白天采茶,晚上做茶。做茶叶在队屋里,队屋在王家祠堂里,雕龙绘凤的。茶叶的灶,泥在东墙边,三只。
男人赤膊露体,双手轮番在锅里翻炒,一会儿,茶叶香味飘飞,浸染了古朴苍老的祠堂。
小孩子在添柴烧火,光映小脸红彤彤。我们添柴烧火的目的是吃半夜餐,吃炒盐豆,还有那个锅巴。
半夜餐是焖米饭,大人们一个人称二两半米,小孩子没用米下锅,只“揩揩油”。
饭焖熟了,大人一人分一碗,盐豆一人两瓢;小孩子一人分一小碗,盐豆一瓢,锅留着那层锅巴。
大人、小孩不声不响吃起来,“嘣答嘣答” ,咬盐豆的声音响彻祠堂。
安静,碗里空了,锅巴各自去铲一块,锅巴不按人头分。
每一次最先铲锅巴的是树忠,树忠个子不高,饭量特大。
树忠每次都要铲去大半只锅的锅巴,双手捧住,蹲着,靠在祠堂柱子上,“冲勾冲勾”地咬。
我们心里有些恨他。
树忠生家有六小孩,老婆生下最后一个女孩子,死了。一家七只嘴靠他一人填。口粮缺,一家人不太吃得饱。
现在看不到有人炒盐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