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望湖楼真的是苏东坡笔下的望湖楼吗？---杭州张公祠历史影像解析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3-03-17 14:47
1.张公祠简介
杭州断桥北口，北山路北侧有一座两层中式建筑，即杭州人都熟知的望湖楼。提起望湖楼，很多人会想到苏东坡的诗句：“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现在的望湖楼真的是苏东坡笔下的望湖楼吗？答案是否定的。
历史上的望湖楼位于昭庆寺（现少年宫）南侧，也就是现在保俶路与北山路路口东侧靠湖边的位置。现在看到的望湖楼并不是原址重建，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张公祠旧址上建造。今天的望湖楼闻名天下，可是知道张公祠的人却不多。
张公祠是闽浙总督卞宝第、浙抚崧骏于光绪十九年四月（1893年）按旨意在西子湖畔富春山庄之地建造，次年四月竣工，祠堂祭祀的是清末名臣张曜。
张曜（1832~1891），字亮臣，号朗斋，谥勤果。他出身底层，为官耿直干练，军政才略突出，为收复边疆、抵抗英俄侵略做出了贡献，在1886~1888年任山东巡抚期间，受到当地人们的拥戴。
伯施曼(Ernst Boerschmann)在1914年出版的《中国祠堂》一书中，这样描述张公祠：“我在西湖有幸住在一座规模不大、但可能是最漂亮的祠堂中……张曜的祠堂位于西湖岸边，祠堂本身并不大，内部的玻璃神龛中有一副张曜的画像，十分精美。但是祠堂的庭院却很大，庭院内有池塘、小桥和凉亭，花木繁茂，景色秀美。阁楼内有客房，经常招待大小官吏的筵席。”
图-1：1928年测绘地图
在1928年测绘的杭州地图中（图-1），可以看见从断桥北口往东沿着湖边依次会经过志水堂、张公祠和上善庵等建筑。志水堂建于1909年，是夏志水牧师的子女为纪念其父出资建造的教堂（见马时雍著《杭州的寺院教堂》）。在民国胡祥翰所著的《西湖新志》中有记载：“绿柔湖舍，在张公祠西，一名志水堂，为吴兴张氏别业”。吴兴张氏为张钧衡（1872~1927），字石铭，南浔四象之一。从上面描述来看，绿柔湖舍和志水堂应该是同一个地方，至于绿柔湖舍如何成为了教堂，这里不做深入研究。张公祠附近的地面建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建设西湖环湖绿地和望湖楼时被拆除。
图-2：该区域在今天地图中的位置
如果放在现在的地图中，以上建筑群就位于图-2中红色虚线包围的区域内，西至断桥入口，北至石函路，东至保俶路，南至西湖边。该区域目前只有望湖楼、环湖绿地和北山路道路了。
2.张公祠外部影像
图-3：民国初年志水堂、张公祠照片
民国初年杭州活佛照相馆发行的一张断桥北口向东拍摄的照片中（图-3），可以看见亭子（现已挪到断桥西侧）、志水堂和远处张公祠的建筑轮廓。建筑左侧的道路是石函路，右侧为沿湖小路。
图-4：国家图书馆公开的照片
由南向北眺望该区域的景象可以在国家图书馆公开的一张照片中找到（图-4）。该照片应拍摄于民国初年，红线区域内就是张公祠。在照片中，可以看见祠堂围墙内的几座主要建筑，这对后文分析张公祠的内部布局提供了关键信息。
华纳尔（Gertrude Bass Warner）在上世纪初游历中国的时候（1904~1930），也拍摄了一些张公祠的照片。其中一张记录了几位轿夫站在张公祠墙外湖边小路的景象（图-5），位置处于图-4中的绿色区域，墙内的二层阁楼清晰可见。
图-5：张公祠墙外的轿夫(1904~1930)
图-6：远眺断桥（1931年，出自《亚细亚大观》）
图-6是在宝石山上远眺断桥的照片，拍摄于于1931年。在照片中可以看见志水堂和张公祠的建筑轮廓，此时建筑南侧的小路已经被拓宽成可以行车的马路，部分建筑围墙已被拆除。
3.张公祠庭院部分
张公祠的内部景象和建筑布局，可以通过对已知的历史影像做比对和分析来找到一些答案。下面是华纳尔(Gertrude Bass Warner)、立德夫人（Mrs. Archibald Little）、弗利尔（Charles Lang Freer）以及伯施曼（Ernst Boerschmann）清末民初年间在张公祠内池塘附近拍摄的一些照片，其中的景致和伯施曼在《中国祠堂》里对张公祠的描述完全一致。
图-7：华纳尔拍摄(1904~1930)
图-8：立德夫人拍摄（1903年，东亚杂志Vol. II，150-166页）
图-9：伯施曼《中国祠堂》配图，1914年出版
3.1.设置参考建筑
以上照片初步展示了张公祠的内部景致：古色古香的建筑、池塘、石板桥、水榭、太湖石、错落有致的布局，俨然就是一座江南园林。这些照片都是由西向东拍摄，画面中的主体是这座二层的阁楼。
为了方便分析，我们将该阁楼作为参考建筑，用于说明它与园内其它景物的对应关系。
3.2.参考建筑以南
参考建筑的南侧靠着围墙（南墙），围墙外就是湖边小路，这在图-5轿夫的照片中得到证实。参考建筑下方的墙上还开有一扇小门，门口停着一艘船，船上的客人可以通过这个门进入园内。在整理华纳尔的西湖照片时，在另一张照片中看见了相同样式的小船，有可能就是同一艘。
3.3.参考建筑以北
从参考建筑南边的小门进入园内会看见什么景象呢？杭州二我轩照相馆在民国初年发行了一幅张公祠内部的照片（图-10），拍摄点就是从小门进入园后看到的景象：进入园内有一个小院，左边是一溜矮墙，墙上有门洞和精美的窗户，墙边有假山和树木，通过墙上门洞可以直达西侧池塘区域。如果同华尔纳在池塘附近拍摄的照片进行比对，可以看见两张照片中相同景物的对应关系（相同颜色的方框代表相同的景物）。
↑参考建筑北侧的小院和池塘附近照片的比对
参考建筑再往北，还有一个凉亭（上图局部影像）。这个凉亭为什么修建的这么高？如果了解石函路的地形就可以得到答案。石函路修建在石塔儿头的斜坡上，这个凉亭靠着石函路，地基很高，因此会高过南边的建筑。
3.4.参考建筑以西（池塘部分）
参考建筑西侧有一池塘，弗利尔1910年在池塘边拍摄的一张照片（图-11）中可以看出池塘的北面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矮树和太湖石。那么空地北面是什么呢？弗利尔的另外一张照片（图-12）提供了进一步的信息。
图-11：弗利尔1910年拍摄
图-12：弗利尔1910年拍摄
图-12这幅照片并不能直接看出是在哪里拍摄的，但是如果仔细比对图-11和图-12中栏杆和树木的影像，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在池塘附近拍摄的。图-13中用相同颜色的虚线标识出了图-11和图-12中相同的景物。此外，空地上铺设的碎石和太湖石也能在左右两图中找到对应关系。因此这里可以确认，图-12就是张公祠内池塘北侧的影像。
图-13：比对弗利尔的两张照片
仔细分析图-12，还可以观察到该建筑北侧还有其它建筑的屋檐（红色虚线内）。由于缺乏更多的资料，这里无法判断这些是什么建筑，不排除是石函路北面高台上日本领事馆内的建筑。
3.5.池塘西侧建筑
在池塘的西侧，还有一栋二层建筑，该建筑的影像可以在多张照片内找到：
图-14：池塘西侧建筑的影像
4.张公祠祠堂部分
上面分析了张公祠庭院部分的建筑，那么祠堂部分的建筑在哪里呢？弗利尔在1910年访问杭州的时候，也拍了几张被解读为西湖竹素园的照片（见沈弘的《试论杭州城市文化的“根”与“魂”》），但之后关注和讨论这些照片的人并不多。第一个提出异议的是史影（公众号“史影古建筑旧影研究”）的一篇名为《跟着老照片，深度探究杭州西湖消失了的湖山神庙》的文章。在该文中，通过分析图-15中楹联的内容，发现该建筑很可能是张公祠内的祠堂，而不是竹素园内的湖山春社。
图-15：被（误）认为是竹素园湖山春社的建筑（弗利尔摄）
放大照片中的楹联，可以隐约看见左侧部分的楹联内容，右侧被柱子遮挡：
“弓挂莎车崖铭葱岭精灵依旧○长○○……”
在《清勤果公张曜年谱》（张怀恭、张铭著）中，记录了张公祠内的楹联，其中第五条写道：
“军治横海，决塞金堤，河泲（济）遍生祠，咸颂父兄如仆射；弓挂莎车，崖铭葱岭，精灵依旧社，长留浩气壮湖山。癸巳三月桐庐袁昶撰”。
楹联的内容基本可以对应，考虑到弗利尔当天在张公祠也拍过其它照片，说明该建筑极有可能是张公祠内的祠堂。
图-16：在平台上的合影（中间为弗列尔）
弗利尔在杭州拍摄的照片中，还有图-16这张在平台上的合影，里面的一些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对比图-15和图-16中的木制栏杆、石栏杆、窗户以及砖雕的纹理，原来这两张照片中的建筑为同一座：合影的这张朝北（临近石函路），另一张朝南（面向西湖）。放大图-16中的两个牌子，可以看见上面写着“旨（奉）建立专祠，春秋祭祀”，这与张公祠的祠堂用途一致。合影这张照片的拍摄方向是由西向东，因此弗利尔背后的影像是祠堂东部的建筑。
那么该祠堂的位置在哪里？通过比对祠堂正面（图-15）、池塘景色（图-8，立德夫人拍摄）和张公祠远景（图-4，国家图书馆）这三张照片，可以发现祠堂就在参考建筑的东侧，建筑的对应关系和位置见下图（图-17）。
图-17：祠堂在张公祠内的位置
至此可以确认弗利尔拍摄的祠堂就是张公祠内的祠堂，位置在张公祠庭院部分一墙之隔的东侧。如果再结合华纳尔的照片，可以发现祠堂南侧应还有两座建筑（见右图），说明这个祠堂为三进两院式结构。
5.张公祠建筑平面复原
图-18：张公祠远景照片中建筑物的尺寸
依照前文分析的结果，可以试着来复原张公祠原有的建筑平面图。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建筑物的尺寸问题，此处采用了透视的方法，通过测量张公祠远景照片（图-18）中建筑物的图像尺寸，来估计建筑的实际尺寸。
在上图中，如果参考建筑下的门（东门）宽度是1.5米（根据照片中门口处的路人大致估计），那么张公祠东西宽度为72.5米，参考建筑的宽度为15米，参考建筑西墙与水榭的距离为20米。具体可以参看下表：
结合以上数据，在地图上可以粗略复原出张公祠的建筑平面图。祠堂东部的建筑可能有部分也属于张公祠，此外还有上善庵的建筑。在图-16弗列尔的合影照片中，背景就是祠堂东部的建筑。由于信息有限，已经很难考证。
6.后记
在研究张公祠历史影像的过程中，参考了2009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清勤果公张曜年谱》。该书的作者是张铭，他为张曜的曾孙。多年前他创办了张铭音乐图书馆，后来很偶然的原因该馆搬迁到了西湖六公园圣塘景区，距离张公祠不到百米。有幸联系到了张铭老师，他向我提供了关于张公祠更多的历史信息：张公祠庭院部分有三座主楼，名字叫望湖楼，游湖楼和翠湖楼（它们很可能就是平面图中高亮的三座建筑），张曜的家人居住在这里；张公祠祠堂部分用于祭祀，平时不住人，就在今天望湖楼的位置。
张曜的墓至今还在，位于馒头山附近，查阅了1928年绘制的地图，可以清晰的看到该墓园的位置。
感谢“史影”（公众号“史影古建筑旧影研究”）对此文的帮助！
作者：范鹏（fanpaul1024@163.com），知名IT企业软件架构师，热爱杭州历史文化，在杭州西湖博物馆总馆（西湖学研究会、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网宣中心）“走近西湖”公众号刊登过《再谈神霄雷院》和《灵隐寺里面的谭氏墓道》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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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观杭州 作者：范鹏 编辑：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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