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琦和侄儿
陆琦,1972年出生于浙江杭州,作曲人。
讲述:陆琦;主笔:牛牛,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号“丑故事”,致谢!
1991年,我19岁,在城站边的“云天电器”门市部上班。
工作了一年多。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去西湖边的“葡萄园”舞厅。
这是我第一次去歌舞厅,感觉蛮新奇的。舞台上有乐队演出,朋友们都去跳舞了,我一个人跑到舞台边,看乐队演奏。
我问键盘手,我就站在边上看看,行不行?
他说,可以的。
我看了一会发现,他好像弹得还没我好。
我就想了,我能不能来歌舞厅弹琴呢?我一个男人家,在门市部站柜台,一个月也就一两百块钱,还不如来这里弹琴呢。
回家后,我没敢和我爸说,他肯定要骂我的。我和妈妈说了,她说可以的,还告诉我说,我们有个隔壁邻居,是在歌舞厅里打鼓的。
在邻居的介绍下,我正式出道。
第一次演出,在东海宾馆的歌舞厅。
我弹一首《酒醉的探戈》,还出洋相了。这首曲子弹到一半,节奏要变的,我就按平时的弹法,直接把节奏变了。
但人家在舞池里跳舞,要同一个节奏的。我把节奏一变,人家脚步就乱了。有些人就走开了,有些人在下面直接开骂了。
老板蛮宽容的,说我弹得不错,没经验不要紧的,多弹弹就会了。
我白天在门市部上班,晚上来歌舞厅弹琴。晚上演奏一场,工资是15块,后来涨到30块。
弹了一段时间,歌舞厅又开了下午场、上午场,后半夜也有了。我干脆辞去了门市部的工作,全职在歌舞厅弹琴了。
杭州很多歌舞厅我都去演出过,文化中心、晚秋、丰乐、蓝色地带……。
有些歌舞厅是有琴的,有些要自己带琴。
有一次,我在教工路的一家宾馆,看到有乐器展览,里面摆着一台合成器。这台琴自带编曲功能,有16轨,正是我想要的。
我问主办方,我很想买这台琴,哪里有得卖。
他说,现在只是展示,要买得过几个月。
我说,我要的很急。
他说,要不你把这台样琴买去吧,一万九千块。
我马上回家,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一万块钱,我妈又贴了我几千块。我揣着一大把钱跑去展厅,把琴买回来了。
琴买回来,因为是样琴,没有发票的,还是被我爸说了一顿。
他说,万一琴坏了修都没地方修。他又叫来我小伯伯,召开家庭会议。
我爸,小伯伯和我,三个人在客厅里谈了一晚上。他们都劝我不要做音乐了,找个单位回去上班,做音乐是不务正业,做不出山的。
我默不作声,我心里知道,音乐是我喜欢。
我和音乐的故事,得从我小时光说起。
我蛮“捏挫”(调皮)的。第一天去幼儿园,小朋友要午睡,我不肯睡,老师罚我站墙壁,我用手把幼儿园的墙扣得一塌糊涂。读了一天,就回来了。
我妈是杭州轴承厂的电工。我小学放暑假,妈妈带我一起去单位。厂里有办暑假班,我去上课,她下午四点钟来接我。
教室里有一台风琴,其他伢儿搭积木,做游戏,我在弹风琴。我没学过风琴,都是凭感觉弹的。
我家里有一台唱片机,放《上海滩》、《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听过两三遍,就能用“哆来咪发唆”哼出来,第二天去教室,就在风琴上弹出来了。
我和妈妈在红太阳(武林广场)
我喜欢玩泥巴,手弄得“墨册铁黑”,母亲拿个板刷儿,给我洗手。
板刷很硬的,刷起来很痛。我和妈妈说:你轻一点,我还要去弹琴的。
读初中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写歌的想法。
我有个男同学,坐在我后面。他长相清秀,留着个平头,人蛮瘦的。他和我成绩差不多,都是班级里中下水平,老师都不管我们的。
这个人痴迷唱歌。我坐在他前面,天天听到他唱。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一边唱,一边还要摇摇头。
下课唱就算了,这老兄上课也唱。老师在上面讲,他小声在下面唱。
“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
老师不讲了,他也没声音了,就嘴巴动动,头摇摇。
我蛮奇怪的,这个人介个(怎么)有噶许多(那么多)歌好唱的?
说实话,他唱的还蛮不错的。他还有一本歌词本,上面都是他经常唱的歌。
我和他说,要么以后我来写,你来唱吧。
他说,好的。
我想想简单的,以为写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等坐下来,真的要写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写了。一首歌没写出来,初中就毕业了。
初中的搭档,一次没合作就散伙了。
1987年,我考进杭州延安中学,又找到了新搭档。
我其他科目成绩很差的,只有语文好,考了班里的第二名。考第一的叫郭建纲,坐在我后面,我是语文课代表,他是宣传委员。
我们俩经常比拼的,放了学,骑自行车比赛。
有一次,休息的时候,他问我,喜欢什么?
我说,喜欢音乐,想自己写歌。
他说喜欢策划,跟我说:我们不能虚度光阴,这样吧,我们都学起来,你去买书学作曲,我去买书学策划。以后你来写歌,我帮你策划。
我觉得他说得蛮好的。我马上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李重光的《基础乐理》,一本《作曲技法》,正式开始学音乐。
作曲要有乐器的,我家有台扬琴,我敲敲打打。后来书上又说,最好是键盘乐器,我和妈妈说了。她花了一千多块,给我买了人生中第一台电子琴。
我一边学,一边尝试着作曲。
我喜欢听人讲故事,这是我的灵感来源。
不过大部分都是爱情故事。男同学失恋了,来找我倾诉。要么就是男同学写了一首词,让我帮他作曲,他说要送给女朋友的。
有一次,郭建纲来找我,他说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
有很多老歌,是很好听的,比如《红梅赞》《我们走在大路上》。但都是用民乐器伴奏。我们能不能把老歌收集起来,重新编曲,用年轻人喜欢的,爵士鼓、吉他、贝斯来演奏?
这个创意太好了,我也很兴奋,觉得有很多事好做。
但难度是很大的,我刚开始学作曲,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只能一边学习,一边尝试。事情进展很缓慢。
没想到才过两三个月,郭建纲和我说,我们想做的磁带,市场上已经有卖了。
我和郭建纲都有点不甘心,觉得我们的创意被“剽窃”了。
后来我知道,这盘磁带的策划叫赵小源。
我和赵小源老师
前几年,我经朋友介绍,还认识了赵小源老师,他是非常有名的音乐人。我和他说了这段往事,大家都觉得挺好玩的。
1990年,我高中毕业,去“云天电器”门市部上班。
工作之余,我和朋友组建了“黑白乐队”,是杭州唯一的本土原创乐队。
我们在浙大玉泉校区演出,台下坐满了人,北京的乐队经纪人也来看。
歌是我们自己写的。我负责编曲,歌是姚家治和主唱徐涛写的。大家觉得我写的词太温柔了,他们不喜欢,他们要摇滚,要嗨。
排练地点在植物园门口,现在售票口的位置,原来有很多房子的,姚家治住在这里。或者去灵峰探梅,那是徐涛的家。
玩乐队很穷的,大家都没钱,吃饭就买六七包方便面,煤气灶上架一个大铁锅,方便面全部倒进去,一锅煮来吃。
姚家治家是开小卖部的,我们拿点茶叶蛋、豆腐干,补充营养。
后来,钟立风来了,在乐队里当吉他手。
钟立风
“黑白乐队”两三年就解散了,大家各忙各的了。徐涛去了外地,姚家治上班了,钟立风去北漂了。我也辞了门市部的工作,去歌舞厅演出。
歌舞厅工作是很不稳定的,有时候很忙,有时候很空。没事的时候,我就写歌,创作了很多歌曲。
1996年,我开启了北漂之旅。
我带着四五十首原创歌曲,去了北京。因为杭州没有一家唱片公司,我想去北京试试,看自己的作品到底行不行。
我住在前门的一个小单间里,房间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
我投了很多唱片公司,都没有下文。
没事的时候,我就去故宫玩,或在前门一家肯德基里,坐一个下午。
钟立风已经在北京了,他介绍我认识了很多做音乐的朋友。
北京的朋友和我说,你的作品都挺不错的,但是,北京的好作品太多了,想要脱颖而出,你得做出更优秀的作品。
在北京漂了四五个月,我就回杭州了。这次碰壁,让我意识到路还很长,我还要再努力一点,写更多的好作品。
1999年,我进入了浙江电视台钱江频道。
我们有一个乐队,一共四个人,我是键盘手。那几年,钱江台综艺节目的现场配乐,都是我们乐队来做的。
2005年,我离开了电视台。这时候,我已经33岁了。
再去酒吧弹琴?那里工作环境不好,加上日夜颠倒,对身体不好。我还是想沉下心来,全心全意做音乐。
刚好有个契机。2002年,我通过网络认识了歌手阳一。
阳一
他有一首歌叫《回来我的爱》特别火,马路上放的都是这首歌,唱片公司也和他签约了。阳一邀请我帮他做《回来我的爱》专辑。
我把《回来我的爱》重新编曲,写了《37度的冰》等一系列歌曲。
这件事给我很大信心,我觉得是时候了。
2005年,我开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名字叫“乐人堂”。
“乐人堂”的名字,还是我高中同学郭建纲帮我想的。毕业后,他也实现了梦想,在一家房地产公司里干起了策划。
2005年,我创作了浙江省志愿者之歌,上海休闲博会歌曲。
2006年,有位客户来找我,我们约在外文书店边上见面。
他说,动画片《快乐星猫》征集主题曲,让我写一首。他要的很急。我们下午见面,他马上把资料发给我,第二天晚上就要给他。
我联系了我的搭档庄锦斌,让他写词。晚上他就写完发给我了。
我坐在座位上,弹弄了很久,怎么都没灵感,干脆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自行车,从城东一路骑到西湖边。沿着北山街从东往西骑,我一边骑,一边哼歌儿。
歌一晚上没憋出来,但歌词已经背得蛮熟练了。我骑到“葡萄园”歌舞厅附近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唱出来了。
“我是一只猫,快乐的星猫,周围冒气泡,音乐的符号……”
我马上掉头回家,把曲子写了出来。
我们这首歌通过了。后来,《快乐星猫》在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播出,主题曲《快乐星猫》成了很多小朋友都会唱的歌曲。
我有很多歌,都是这样来的。先对歌曲有个大致的感觉,然后在生活的某一个场景里,旋律就会涌现出来的,非常神奇。
2016年杭州举办G20,我写了一首《最美杭州》。
这首歌是我在健身房谱曲的。我在跑步机上走路减肥,一步一步,走得很有节奏,感觉就来了,旋律很流畅就出来了。
我们找来了一百多位杭州老百姓,一起演唱这首歌:
最美杭州,请你来到我身边,
爱在山水间,依偎过就留念;
最美杭州,是天堂更是人间,
西子好姑娘,就等你来相牵。
还有一次,我做梦写了首歌。
梦里我来到一个古村,都是徽派建筑。
我推开老旧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四方的天井。对面的屋檐下,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她穿着一袭白衣,手上拿着一把二胡。
二胡的旋律,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院落里还有老人和小孩,围坐在一起欣赏着音乐。
我听得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如此美妙的音乐,一定要把它记下来!
我想尽办法从梦中醒来。我还怕忘记,一边哼唱着旋律,一边从床上起来,找来笔和纸,把这段旋律记了下来。
写完后,我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
天亮后,我继续创作,完成了整首曲子。我找了缪静文老师填词,她写了一首《拾得梦》。词写的很好,但我听了几遍,还是觉得纯音乐好听。
我把曲子取名为《西湖遗梦》,是一首古风歌曲。我觉得很符合南宋的感觉,我从小喜欢南宋文化,一直想创作南宋风格的歌曲。
除了《西湖遗梦》,我又写了另外三首《春暖花开》《繁华时光》《故国烟云》,一共四个篇章,作为“南宋组曲”。
我和几个朋友成立了“禾乐坊”古风乐团。下个月,我们会在杭州图书馆演奏完整版的“南宋组曲”,欢迎大家来听。
2017年,我和引子老师合作了“小眼睛看大杭州”专辑。
我们每年做一期,有不同的主题,比如“杭州古诗词”“杭州环保”“杭州童谣”,我们创作歌曲童谣,让孩子们来演唱。
今年主题是“亚运会”,我们以杭州的地名写了《竞舟路》《少年宫练武场》《游泳巷》《射潮路》等作品。
很多认识我的朋友,都说我:陆琦,你这个人蛮发魇(好玩)的。
大家觉得我好玩,我就想做点事情,让大家开心一点。去年,我开始做“杭州陆哥”系列,用杭州话把生活中发生的事唱出来。
生意开张的
有一天,女儿要吃葱煎馒头,我清个老早爬起来,出去买。
走到外面,发现原来弄堂口的早餐店关门了。我跑过凯旋路,采菱路,双菱路,庆春路,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一家。
一看手表已经快过了半个小时,女儿上学都要迟到的。
我写了一首《买葱煎馒头》,记录下生活。
还有一次,我去买“南方大包”,门口人山人海。
我不小心撞到个吃大包的大伯,馒头里的肉,掉在地上了。大伯说我火赤郎当,是个“阿陆头”。我又写了首《南方大包》,吐槽一下。
今年母亲节,我写了一首《姆妈》,送给我妈妈。
记得小时光,我妈喜欢唱越剧。
她唱的是“尹派”,年轻时考上了越剧团,但我外公外婆只有她一个女儿,就没让她走戏曲这条路。但越剧的爱好她保持了下来。
我姆妈
母亲在家里擦地板、换床单的时候,总要唱上一曲《桑园访妻》。我搬个骨排凳坐在边上,看我的小人书。
我妈前几年走了,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叫我注意身体,要多做好事。
我非常感谢妈妈,我一路走来,妈妈一直是最支持我的,没有她我走不到今天。我把自己对妈妈的感恩,写在歌里唱出来:
小时光她教我写字,一笔一划,要我写的方方正正,说里面有做人的大道理。
成年了我妈教我做事认认真真,自己吃亏一点不要紧,说男子汉要有担当。
妈妈教了我很多,一直到她头发白了,脸上有皱纹了。
我还写了一首《跟爸爸一道去耍子儿》:
小时光,爸爸把我放在他廿八寸自行车后面,带我去天香楼吃糖醋排骨,我坐在自行车后面,开心地笑。
爸爸是大人,我是小孩。
现在,跟爸爸一道去耍子儿,我把牢方向,爸爸坐车子后头。
我说带他去没去过的地方耍子儿,爸爸坐在后面开心地笑。
时光过得太快,我变大人的,爸爸倒像小伢儿的。
……
网友们听了说很有感触,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对我来说,我的作品能带给大家欢笑与感动,这是我最开心的事。
发魇的陆琦
认识陆琦是2019年,丑故事发了《旷世恋情:我穿越半个世纪,终于找到你》。陆琦看完很感动,把其中的一首《临行》进行谱曲,并演唱了出来。
我一直关注陆琦,他经常会创作一些杭州话歌曲,歌曲贴近生活,又很好玩。我相信,写出这些歌曲的人,一定也很“发魇”。
7月17日,我和陆琦在他的音乐工作室见面。
工作室位于原江干区文化馆3楼,进门是一个小客厅,再往里走,是录音棚和工作间。陆琦介绍说,他是2017年来这里的。
陆琦说,前几天他去富阳玩了一下,刚回来。这两天,他老接到健身房的电话,催他去锻炼身体,健身卡办了好几年,但最近一次,还是去年。
我表示和他“同命相连”,哈哈。
陆琦读初中的时候,还说过两年相声。
有一次班会活动,老师知道陆琦会说相声,叫他上讲台来一段。陆琦就去隔壁班,找来了他的搭档,一起表演。
陆琦紧张得不行,讲到一半,突然忘词,愣在讲台上。
按现在的说法,这叫“社会性死亡”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赶紧打圆场说,谢谢陆琦同学的表演,他第一次演出,没经验,大家给他一点掌声鼓励吧。
下来后,陆琦和同学说:不好意思,刚在上面忘词了。
没想到,同学和他说:忘词不要紧的,主要是你的普通话也不太标准。
“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陆琦备受打击,于是放弃了说相声,又回到音乐这条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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