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里看中国 | 西湖寻石记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2-10-24 08:45   

一石四刻,所涉朝代有唐宋元三朝,跨度近600年,题名人物11人,这正是西湖文化积淀深厚的历史实证

这里说的“我们”,是爱好摩崖石刻的朋友们,也特指“摩崖三杰”。这个名头是别人起的,把我们说成“杰”,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几年,我,许力和陈洁三个人,石刻古迹寻访研究的热情一直蛮高。

许力是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特聘教师。2018年,我写了一篇关于唐代萧悦等题名重新发现的文章,被花港管理处文物科的倪小蒙关注到,他要我带他们去现场,而约的专家正是许力。

好巧不巧,前一天,我就在摄影展上遇到了许力。原来他关注西湖摩崖也很有年头了。再一聊,他也曾就读天台中学,是低我一级的学弟。学生时代,我们并不认识,反倒因为摩崖,在异地结识了,真是神奇。

许力又介绍我认识了专做拓片的陈洁。一来二去,三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大家各自发挥所长,寻访研究石刻的力量更大了。

2021年12月13日,我与陈洁在飞来峰西面莲花峰的一处元代榜题中,反复察看,透过层层遮蔽,在元人题字中找出了很多残字,并最终确证其中一处源少良题名的石刻,为《两浙金石志》编目中记载的浙江省内最早的唐代摩崖,实现了悉数搜罗西湖地区唐代十三处摩崖石刻的最大心愿。

现在我每次向人说起弄清这一石四刻的过程,就很激动。因为稍不留意,藏在别人刻石深处的源少良题名,就会溜走了。

摩崖石刻尽管能千年不腐不烂,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后人经常在同一块石头上再刻字,把前人的石刻盖住。如果是一块形态上佳、位置优越的崖壁,千百年里说不定刻上一次又一次。唐人源少良的那块题名为什么记录于《两浙金石志》却一直找不到实物,就是这个缘故。

唐玄宗天宝六年(747),这块崖壁第一次被刻上“监察御史源少良、陕县尉阳陵、此郡太守张守信,天宝六载正月廿三日同游”。但到了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在源少良的题名之下,前钱唐知县、光禄寺丞张文昌等人又刻上了他们的题名。

可能是到了宋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前后,在张文昌等题名的上半部,第三次被覆刻上了“梅违、黄安仁同游”一句。而到了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这处崖壁第四次被覆刻上“璎珞泉”三个大字和“沙门行之”四字。

寻访摩崖石刻有时就这么奇妙!想不到吧,一石四刻,所涉朝代有唐宋元三朝,跨度近600年,题名人物11人,儒释道悉数登场,这也正是西湖文化积淀深厚的历史实证。

这个新发现,让西湖边的摩崖石刻中,有了司马光的题名。北宋康定元年,父子俩同游了当时的南屏山,这种现场感,是纸质文本所不具备的

这几年,西湖边的石头早已被我翻得底朝天了,还会有新的重大发现么?不瞒你说,在我看来,藏在西湖山里的古人秘密,要一一挖掘出来,并搞明白,我估计再活三辈子都不够。

比如前人考证,北宋司马光的隶书《家人卦》《乐记》和《中庸》,其实是根据其书迹,刻于南宋绍兴初年。谁都不会认为司马光在北宋年间的杭州留下过摩崖题刻。

但没想到2021年下半年,就在小有天园,一处差不多风化殆尽的题刻中,我和陈洁竟然发现了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在杭为官时,司马光随侍在旁共同游览的历史记录。

我和陈洁的惊喜程度,可想而知。

那处题刻分成好几行,内容是:“康定元年岁次庚 辰□月廿九被 诏移知虢州□□ 南屏山□□□□ 司马池□ 男光侍行。”

因为风化得太严重,起初只发现了前面三行字。但我们不甘心,又来看了好几次,从不同角度打光,才找到后三行的字。

年代太久了,如果没有灯光,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哪怕通过后期电脑调整对比度后,再放大了打印,一般人也得花很长时间才能分辨出那几个字的轮廓、笔画。但我们毕竟看熟了,再加上与史料典籍对照,才一一确认了是司马光父子题名。

我们的这个新发现,让西湖边的摩崖石刻中,有了司马光的题名。传统文献对司马光在杭州陪侍父亲多有记载,但这处题名让它更具体化了——北宋康定元年,父子俩同游了当时的南屏山,这种现场感,是纸质文本所不具备的。

带一些对杭州石刻古迹有兴趣的个人或团队,去看我们的发现,我称之为:透过石刻看杭州的“西湖史迹游”

自从沉迷寻访摩崖石刻之后,我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其实当代人做学问的条件,比古人要好上百倍,网上有各种内容详尽的数据库。普通大众掌握专业本领,渠道也很多。这是时代的优势。

旅游租车的业务慢慢不做了以后,我就想了一条新的“活路”:带一些对杭州石刻古迹有兴趣的个人或团队,去看我们的发现,去探一探有可能还隐藏古人秘密的野山。

我称之为:透过石刻看杭州的“西湖史迹游”。

不想让石刻离开大众生活太远,我们还带杭州的中小学生去看石刻,为普及西湖的石刻文化做点事。

考虑到石刻古迹涉及历史文化,普通人接触起来会有点吃力,前几年,我和陈洁等几个“摩友”做了一个名叫“至微堂”的公众号,把我们的访石经过、心得体会、研究成果,都刊登在上面,让对西湖山水、历史古迹有兴趣的市民和游客,看了也能有收获。

你问我这些工作有哪些社会意义?就我个人而言,很惭愧。我现在很能理解,古人文人为什么大多会有金石癖好,说白了这是一种“瘾”,所谓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能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

对于我们这些摩崖石刻爱好者来说,每处石刻都是那么珍贵,而我们的每次发现都是对它们的一种尊重、一种爱护。

好好珍惜这些历经千年风雨而幸存的遗珍,就是珍惜杭州的好湖山,就是传承和发扬西湖的历史文脉。


来源:杭州日报  作者:口述 奚珣强 整理 孙 侃  编辑:高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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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越野爬山,像一根导火线,引发了我对西湖的山强烈的兴趣。古人不是说过“西湖之胜,在山不在水”吗?这些被文人墨客的笔墨晕染了上千年的一座座山,奇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