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谐音的角度来说,猫耳朵、片儿川、棒儿糖,都属于中间带儿化音的杭州小吃。大部分外地人看到片儿川的时候,都会有几分不屑:嗨,不就是咸菜肉片面嘛,有什么好稀奇的。相比之下,猫耳朵拥有货真价实的精致。面粉和好之后,用手摘成婴儿指甲盖儿般大小,快速地在中间捏出一个耳朵眼的形状,有点像北京人的炒疙瘩,但是比疙瘩要细巧。细细地切好笋丁、干贝丁、火腿丁,与猫耳朵一起放入清鸡汤煮熟,最后飘上几粒碧绿鲜嫩的豌豆,就是杭州名点——猫耳朵。 吃猫耳朵必须用小碗,最好是那种老式的金边饭碗,浅浅地盛来,慢慢地用白瓷调羹放入樱桃小口之中。最适合吃这道点心的场合是梅雨季节的下午,几个太太坐在一起搓几圈麻将之后,端起来当点心,搭搭味道,鲜美异常,不凉也不烫嘴,再适口也浅尝即止。顶好旁边的无线电里慢悠悠地唱一曲蒋调的《莺莺操琴》,糯是糯的来。万万不可放进大面碗里,滚滚烫地人手一盆,那就是羊肉泡馍了。 这款磨人的面食是从何而来?年幼时的我并不知道,第一次吃到它,还是爸爸奖励我考试得了前三名。当时,猫耳朵属于高档点心,里面没有多少肉,却与一客小笼馒头同价。要说价廉物美还属江南多地都有的酒酿圆子,那是用糯米粉做的,而且是甜蜜蜜的,更讨小朋友的喜欢。 做猫耳朵,必须先使出太极功夫和面,再用手迅速地捏出纤小精致的耳朵,恐怕难倒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杭州主妇,还要把笋和火腿切成大小均匀的细粒,忙了半天,才得那么一小碗。王熙凤笑宝玉:“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地想这个吃了。”大部分杭州人想这一口了,都会选择到湖滨的知味观总店去吃。或者再退一步,上超市买一包现成的速冻品,一股脑儿地放进水里煮熟,再加上调料包,味道当然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在异乡与猫耳朵再次相遇,是我去西安旅游的时候,偶尔吃到了麻食。夏日炎炎,上午赶着去看兵马俑,下午又直奔华清池,从皇天后土到“侍儿扶起娇无力”,大西北的热虽不及南方,也是一身热汗黏糊糊,口干舌燥。进了市区,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家餐馆,原本是想来套肉夹馍的,结果看到邻桌有人在吃猫耳朵!问了问老板,才知道猫耳朵在陕西叫麻食,大小形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配料和吃法。和陕西、甘肃一带的其他面食一样,面的形制千变万化,配料是永恒的青菜、番茄和牛肉。出于好奇,我放弃了清凉的“中国汉堡”,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大碗麻食。毫无疑问,麻食比它的南方亲戚要坚挺许多,如同西湖和华山,完全不是一个调性。麻食的作用不是 “点点心”,吃了这一大碗,我觉得还能再去一趟陕西历史博物馆。 杭州与西安相隔千里,按照两个都城的历史来说,肯定是麻食南迁变成了猫耳朵,断无颠倒之理。寒风凛冽之中的苍茫山河是怎么变成了江南园林里的一池碧水?这实在引人遐思:一群风尘仆仆征战多年的西北汉子,于千难万险之中来到了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杭州城,实在吃不惯酸叽叽、甜腻腻的西湖醋鱼,牵肠挂肚的还是家里婆姨做的那碗麻食。家中能干的厨娘因地制宜、南北融合,艺术性地加入了本地风物,调和汤水,发明了麻食的高配版——猫耳朵。不知道,那关中冷娃是不是也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拾起笔墨,来了几笔青绿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