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有鲜 | 王寒(作家,旅行家) 泥鱼的名字,听上去就像是个泥腿子。相比于黄鱼、梅童、望潮这些阳春白雪,泥鱼只能算是下里巴人。 泥鱼的大名叫斑尾刺虾虎鱼,它长得有点像淡水鲶鱼,但不像鲶鱼长着两撇胡子。它头大尾圆,嘴巴阔大,牙细而密,体形有点像胡萝卜,身上有黏液,滑不溜丢。它的腹鳍跟跳鱼一样,发育成吸盘状,有了这吸盘,好比行动时系上了安全带,即便是在陡峭的礁石,也能吸附其上,不会造成重大安全事故。逆流向前游动时,它还可以吸在石头底下休息。 沟渠里也有泥鱼,儿子小时候,先生带他去抓过泥鱼,把小沟渠两端用石头堵上,用盆将水舀干,泥鱼在泥中蹦跳翻滚,束手就擒。如果不抽水,就用石头围住一圈水,把田边的红辣蓼采来,用石头捣烂,扔进水里,辣蓼在乡间是酿酒的原料,带有辣味,水里的小鱼喝醉酒般晕晕乎乎,趁它们头昏脑涨摸不着北时,下水一捞就是一条,还能捞上别的杂鱼小虾。 泥鱼体形如泥鳅,身子比泥鳅肥,红烧、炖汤、椒盐都可以,脸颊上的蒜瓣肉,尤其鲜美。椒盐泥鱼外焦里嫩,很有嚼头。还有人把它晒成泥鱼干,用来佐酒下饭,别有风味。 宁波人喜欢拿泥鱼做羹,或者晒干成泥鱼鲓头。隔壁台州人则喜欢拿来炖豆腐。从前海边泥鱼多,剁巴剁巴拿来喂了鸡鸭,现在泥鱼也成了稀罕物,跻身于东海海鲜之列。 在家乡,泥鱼常与豆腐搭配。泥鱼有一股子泥腥气,做菜之前,要用七八十摄氏度的热水烫洗,以清除它身上的黏液,水不能太热,太热会烫溜了皮,破了相。泥鱼的内脏要先去除,否则,烧出来的鱼有一股子的泥腥味,好像夏天豆大的雨点打在龟裂的土地上,激起的土腥气。 家乡带烟火气的老豆腐,拿来与泥鱼同烧,味道格外鲜美。古人称豆腐为“小宰羊”,把豆腐与肥嫩的羔羊肉相提并论,可见其味。现在石膏点的老豆腐,硬邦邦毫无弹性,简直可以当成雕塑用的毛坯,家乡盐卤点的豆腐,托在手中晃悠悠却不散架,放在汤里久煮而不糊,且入味。那些差劲的豆腐,有一股子豆腥气。 泥鱼与豆腐同煮,鱼汤炖到奶白,在炉火上轻微地翻滚着,雪白的豆腐上下翻腾,“笃”出一个个细泡孔,鱼肉的鲜味渗入其中,起锅时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汤里隐约有了江南风味。 随便夹起一块,无论是豆腐还是泥鱼,都是鲜香扑鼻,滑嫩鲜美,一夹进嘴里,豆腐在嘴里烫得无处安放,鱼肉直接滑进胃里,热乎乎的。干完了锅中的泥鱼和豆腐,牛奶般的鱼汤舍不得倒掉,抓一把粉丝扔里面,煮开后,粉丝里满是鱼香,鲜得不要不要的。 朱自清民国时在我的母校台州中学任教过,台州中学那时叫浙江省第六师范,他住在山脚下。朱自清在望江楼上看浮桥,冬日里松风入林,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他说台州是他的南方,他的散文名篇《匆匆》就是在临海写的。离开临海后,他依然怀念着夏日校园的紫藤、冬日里的“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可惜的是,朱先生吃过白水豆腐,却没有机会尝一尝泥鱼滚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