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口气只能松掉一半
结束亚运会采访报道工作后,我火速跑去了北京。领导们在钉钉上看到我的年休请假审批单,几乎都是“秒过”。 虽然是一趟临时起意、说走就走的旅程,倒也不用费力收拾行李,毕竟那只在媒体村陪了我半个多月的背包,还没来得及归整。 10月中旬的北京,树叶是半青半黄的,离赏秋的最佳时光还要一段日子。但是坐在故宫角楼喝咖啡,钻进胡同小馆喝啤酒,和熟悉的日常做一点抽离,就能让我那因持续作战绷紧的神经,逐渐舒缓下来。 身为杭州本地体育记者,这趟亚运“马拉松”之旅,从8年前的发令枪开始,途经各种筹办的重要节点,到这里终于画上了句号。很庆幸,我有始有终地过线了,沿途的风景也一同刻在了人生阅历中。我也会想,如果要给自己颁发“完赛”奖牌,这枚奖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过在北京,我只让自己松了半口气。手机里,朋友们不停发来消息,庆祝我完成了亚运会报道工作,紧跟着的下一句都是:“现在总算可以约咖啡、约饭了吧?”但是,我很快又“失联”了。 因为亚残运会如约而至。根据工作安排,我和多位同事踏上了新的岗位。这一次,我们的角色变了,不再是媒体记者,而是亚残运会组委会官方信息服务工作者。 我们蹲守在亚残运会比赛最前方,采写运动员、教练员赛后感言等第一手新鲜素材,经审核后发布,以便来自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各路媒体记者,按需采用。 采访是我的本职工作,采访残疾人,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我的生活中就有好几位残疾人朋友,他们自信开朗,生活幸福。据我的观察,他们最希望的一件事,是被平等地看待。 有时候外界过分的好意,反而会让他们难受。所以第一天到岗,我和组员达成了共识,正常对待就是最佳态度。 2. 越有挑战,我就越兴奋 我所在的亚残运会乒乓球比赛场馆,是拱墅运河体育公园体育馆。无论一天中的哪个时辰来看,这儿都漂亮极了。我们场馆三人一组,工作任务可不轻松,因为亚残运会乒乓球项目分级多、参赛人员多、金牌多。特别是赛程之密集,看得我“头皮发麻”。 在总共7天赛程中,有5天要从上午持续到晚上,多达十几个场次。每一个场次均为12张球台一起开打。这意味着,同一场次就有12个赛况要同时盯着。就连现场大屏幕,要轮播三页才能播完这一轮的即时比分。手机收看转播也行不通,因为镜头只对准了其中一张球桌。 当然最难的还是认人,哪怕已经提前做了功课,人和名字还是会对不上号。工作有时就像一面镜子,越有挑战的任务,自己就越兴奋,也让我意识到可能我骨子里就喜欢迎难而上。 在这种情况下,仅凭一双眼睛,是万万不够用了。协助我一起的大学生志愿者是位资深的体育迷,在亚运会期间他也配合几名外籍专家做过信息服务工作,对这块业务相当熟练。 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建了一个小群,发动看台上的志愿者一起帮忙盯着。即便如此,真人和照片还是很难匹配上。最后,我们用了笨办法。开赛前,我们先蹲守到二楼看台,找到每一张球台,在纸上标记出每位运动员的特点,包括其球衣颜色、头发长短等。 比赛还没有结束就飞奔下楼,等在一楼混采区,待队员经过随时“逮”人采访。 乒乓球比赛的这片混采区,在亚运会期间很是“出圈”——国乒队员一个个快速通过,企图“逃避”采访的名场面,就在这里发生。 但现在,这个混采区不一样了。铁马护栏的高度低了,坐轮椅的运动员也可以和我们无碍交流。通道的宽度设置也很讲究,可以保证两辆轮椅同时通过,在有坐轮椅的队员留下来接受采访的时候,也不会影响后方畅行。 或许,逃避采访的“风气”是会传染的。比赛第一天,队员们经过混采区的表现也很可爱,有的假装打电话匆匆而过,有的会和教练边走边复盘,似乎在告诉外界“很忙、勿cue”,还有的甚至会提前偷偷转道,直接溜走。 但更多的人都非常配合,只要喊他们的名字,就会停下来接受采访。当我们刚刚完成一拨队员的赛后采访,如暴风骤雨才刚歇息,那边场地里头下一场次的比赛已经热热闹闹开打了。对我们而言,新一轮的战斗又开始了。 3. 友谊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靠标注笔记认人的情况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哪怕多人同时比赛,我也能记住每场比赛甚至每局的战况了。 我们组的发稿也变得更加迅猛,看到我们每天的发稿量,后方领导关切地叮嘱我:“很棒,但是也别太累啦。”我一边在电脑前发稿,一边转达给同组的几位小伙伴们,大家一边点头,一边又起身冲向了混采区。支撑系统一旦建立起来,我们就像一台机器疯狂运转,想停下来都难。 盯比赛的时候,也多了一些自如。一年下来看过数不清的比赛,不乏绝杀的、爆冷的,但真正能记住的并不多。在这里,我却牢牢记住了其中的很多场比赛。比如赵小静和熊桂艳的女双决赛,在现场观众的加油声中,她们化解了对手多个赛点,最终逆转赢球。 不愧为顶级运动员的心理素质,我开始崇拜他们了。残缺的身体,并不妨碍他们追求更高的目标,迸发出一种纯粹而极致的力量。人类的强大,超出想象。 在混采区的工作,变得像流水一样顺畅,他们会用“又是你啊”来和我打招呼。而我不论输赢,不论是否采访,都会为他们每一个人加油。在相互理解和配合中,完成了每一次的采访工作。 友谊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说不上来具体的时刻。 黄文娟和陈超是赛前几天才临时搭档的混双组合,赛前仅配合训练了1个多小时。在赢下一场球后,他们二人和教练都惊讶于场上的默契。在混采区,他们拜托我,“姐姐你帮我们拍个合影吧。” 第一次参加亚残运会就拿了金牌的谷晓丹,在混采区神采飞扬地说:“我可以直通巴黎啦!” 印象最深的还是中国队员曹宁宁,他的太太也来了。这位韩国女运动员,来到杭州和丈夫同场竞技。轮椅上的跨国爱情让人无比动容。我发现,他们会在没有比赛的时候,转着轮椅到看台上为对方加油。颁完奖经过混采区,曹宁宁得意地告诉我:“我得了铜牌,她也是铜牌,夫妻的步伐保持一致哦!” 4. “桂子”真重,我们珍重 当最后一次采访结束,我问获得两块金牌的连浩,“可以看一下你的金牌吗?”“当然可以了。”几个脑袋瞬间凑了上来。我们纷纷感叹:“这就是‘桂子’啊,真漂亮!”连浩马上问:“为什么叫‘桂子’?” 这一题,你算是问对人啦。今年夏天,我在中国美院象山校区采访了亚残运会金牌的设计者,得知了“桂子”的设计理念和诞生历程。我告诉他:“你看上面是桂花洒落的形态,杭州的秋天是桂花味的。” 大概是我们的眼神过于炽热,连浩主动提出:“可以摸的。” 把金牌小心翼翼掂在手上,比想象中重了不少。 我说:“真重啊!” 他道:“珍重啊!” 亚残运会很温暖,我接触的每位队员都像钻石一般闪耀。但是,竞技体育又是极为残酷的,他们都经过了层层选拔,要想参加巴黎残奥会,很多队员仍要为攒积分而努力。为了心中更高的目标,他们仍在不知疲惫地攀登着。 每当被问到想对其他残疾人朋友说什么,他们都不约而同提到一点——希望更多残疾人能“走出家门”。 想起多年前,曾短暂跑过一阵子残联线口,在一次活动上请教了在残联工作的老师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所见到的残疾人都如此热情开朗,但在平时生活中却很少见到残疾人? 当时,这位同样坐着轮椅的老师回答我说,因为光是“走出家门”这一步,对他们而言,在身体和心理上已经是很大的挑战,而出来参加活动的残疾人,早就已经过了自己这一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