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束 自由
人选择了一种职业,往往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在世界遗产大会现场,刘斌和同事王宁远西装革履。但在懂的人眼中,他们始终是那副栉风沐雨的样子。
田野考古是十分重要的工作。几次见到刘斌,他的衣服总是耐脏的灰、黑、咖色,和野外环境打成一片。
“面朝黄土背朝天”是考古人的工作常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民住哪儿,他们就住哪儿。
去年,良渚考古与保护中心新的办公楼落成,设计精心、装修完整、空间充裕。2009年到2018年,良渚考古队固定工作站在八角亭。那儿原是果农的住房,砖墙瓦顶,年代久远。生活和工作设施都不甚完善。地理位置倒是很优越,出门就是良渚宫殿区遗址。再早些年,他们没有固定居所,跟着发掘地点流转在数个农民家的柴火房或杂物房间。
好好坏坏的条件,自1985年从吉林大学毕业来省考古所工作,刘斌都经历过:
“以前的房子不够密封,门窗以及屋顶都四处漏风。初春的江南十分寒冷,早晨脸盆里的水面上常常会结出细小的冰碴。睡到半夜竟然能冻得耳朵疼,所以只得把头蒙进被窝。”
“每天关灯后不久就会有老鼠在被子上爬来爬去,习惯了也不在意它了。有一天被老鼠吵醒了,一睁眼它竟在头边上蹲着,真是吓人。于是我想还是蒙着头睡比较安全,要不然万一老鼠饿极了,说不定会咬人的耳朵。”
……
过着过着,他倒还自得其乐了起来。有时,新的发现还会蓦地勾起作诗雅兴。“五千年并不遥远,穿过那间宋代酒肆的残垣断壁,从汉代人的墓地经过,我们便可望见五千年前的篝火……”2016年的冬天,在良渚古城姜家山贵族墓地遗迹边,刘斌看见到处是宋人丢弃的酒瓶。
……
总是有人问他“考古辛不辛苦”。他觉得“这有什么可问的呢?”
是啊!个中苦乐,不问也一目了然。
刘斌的家离八角亭很近,却一年有300多天不着家。全省每年共有20多个考古项目。省考古所60多个在编人员里,专业从事考古的不过40多个。因此,几乎所有考古人一年300多天,都在各地出差。
过年期间,刘斌接来家人,和外地的考古技工们一起,把年夜饭都办在了八角亭。“其实有谁会不想回家。可人在舒适的环境里,容易滋生惰性。家里一台电视就能把我‘圈’在沙发上!”
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考古是一场与时间的博弈。
在女儿,以及身为同行的爱人的理解支持下,刘斌自愿将自己约束。因为时间若自由,人便不能自由。
有时,“对手”是不知情的锄头。1988年,海宁星火村余木桥组良渚遗址上,当地农民先发现了玉器。他们不识得古玉。“据农民们说,曾挖出过六七件玉璧,当时还以为是砂轮,觉得这砂轮怎么会那么光滑,所以就砸碎了看看,然后扔到池塘里去了。其中有一件大的玉璧品相好,挖到的人觉得好看,才留了下来。”
有时,盗墓分子的铲子会铲在前面。一年初夏,瑶山大墓因有人偷盗而需加速发掘。当时,许多玉器还来不及从中取出,刘斌便和同事们借来门板,横铺在墓坑中间,和衣而睡守着。像这样睡在墓上的夜晚,34年来,刘斌经历了无数次。
当然还有别的。“目前国内大部分考古工作都是抢救性发掘。”刘斌说,考古人最看不得文化遗产被破坏,“感觉破坏了就好像是自己的责任。”
光阴总归要逝去。而相对论说,时间也会变慢。
刘斌在一篇回忆中写道:“岁月匆匆,虽然自己还并未觉得老,但在年轻人眼里,显然是老前辈了。”
考古是一场穿梭时空的旅行。这个60后觉得,自己的“青春”也似乎得到了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