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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天,胖子烧饼老板老应都没在店里。不光他,案板边埋头做饼的他老婆,烤炉前总在问“甜的咸的?”的他儿子,全都没在。这种情况,是文三路“胖子烧饼”开业23年来,绝无仅有的一回。
大约十多年前,老应和一个亲戚合伙在文三路开烧饼小店。一天,老应大怒,抓起亲戚刚做好的四五个烧饼,狠狠摔在地上。
擀好的面饼要用手掌托着,贴在火炉内壁,炉温很高,稍一停留手背就烤得生疼。老应是五指并拢托饼,贴好后再来回抹上一圈。这位亲戚是五指分开托饼,一贴上就马上缩回来,饼上隐约留有五个指印,指印处面略薄,烤好颜色稍黑吃起来略苦。老应为了这几个烧饼和亲戚当场翻脸,儿子小应说他这两年学贴饼,也因为抹得不均边缘翘起没少挨老爸的骂。老应这种近乎偏执的追求,简直让人直接联想起已故苹果总裁乔布斯来。
我把这些事讲给那个朋友,他听罢沉默一会儿,说,能把一只烧饼做好,靠的是技术,把每一只烧饼都做好,就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了。
胖子烧饼前些天来了个雇工老王,和老应同村。论做烧饼,老王比老应入行还早。老王这些年跑过不少地方,每逢烧饼生意不好,他就收摊回老家进厂打工(缙云壶镇除了是烧饼之乡还是工业重镇),过段时间觉得工厂不好做,又跑出来摆摊卖烧饼……老王说他见过不少做烧饼的缙云人,都是这种生活状态。
为什么不能坚持做下去?
老王在胖子烧饼店做过几天后,发现了很多“差别”。
比如,烧饼馅要用剁碎的梅干菜,老应剁得就比他细得多,这样面饼擀薄后菜梗不会钻出来,面皮也不容易破。
再比如,缙云烧饼向来都用壶镇出产的烤炉(缙云县烧饼办去年调研发现,每天从壶镇开到杭州的班车上几乎都载有一两个烧饼烤炉),但老应会把买来的成品炉拆开,重新加工,炉缸用细铁丝密密箍过,填进更多保温材料。所以老应的炉子,不仅用了好几年没有裂,而且因为炉温更高,出饼速度远远超过老王原来用的炉子。
老王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案板对面老应老婆包好擀成巴掌大的烧饼坯继续擀薄,再交给炉前负责贴饼的老朱。老朱也开过好几回烧饼店,也曾长年在开店和进厂打工之间辗转徘徊。
从业24年的老王,去年还参加了县“烧饼办”组织的免费培训班,上了4天理论4天实践课。
“烧饼办”全称“缙云烧饼品牌建设办公室”,成立于去年2月,县领导决心学习“沙县小吃”,让“小烧饼撬动大产业”,“把缙云烧饼打造成我县对外形象的‘新名片’、富民增收的‘新产业’”。去年“烧饼办”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办了44期培训班,培育了2700多个烧饼师傅。
老应女儿大学毕业,跟着对象去了福建,昨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家里这么大一件事,老应前几天居然跟我说,开始他打算不去,自己守着烧饼店,让老婆儿子去去就行了。后来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又想了想,这么多年他和老婆在杭州打拼,一心扑在烧饼上,两个孩子从小扔在老家,女儿照顾着弟弟还考上了大学,后来工作恋爱结婚,都没让他操心过,如果结婚都不去,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这才下了去的决心。老婆儿子想多呆两天,被老应断然拒绝,“最多一天”,这已经是他的底线。
原本打算坐飞机,老应一盘算,先飞福州再转班车,一天来回肯定来不及,最后决定开车去。
前天夜里,老应生意依然做到11点,打扫收拾妥当,和老婆儿子坐着两个月前刚买的奥迪A6,从文三路出发,顶风冒雨,连夜赶往福建建阳。山区雾大,直到昨天早晨6点才到,稍稍休息就进入当地婚俗程序。昨晚9点婚宴刚结束,一家三口又连夜开车往杭州赶,回到文三路肯定已是凌晨,稍休息,又是7点起床和面剁馅备料上午11点开门卖饼半夜11点收工回家的节奏。今天大家看到笑呵呵的老应,吃着胖子烧饼,谁能知道这一家三口两个整夜的跨省贺亲长途奔袭?
上个星期,网上铺天盖地都在传杭州烧饼老板“买了200多万的房,还给儿子女儿各买一辆奥迪A6”的财富传奇。一位朋友跟我讲,他觉得老应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坚持”。我说我并不这么看,没钱赚才会放弃,有钱赚换谁谁不坚持?关键是怎么把一只烧饼做得比人家好,归根到底还是个技术问题。
后来当我知道了老应更多事情,观点也开始有了转变。
老应的店和租住的房都在文三路,离西湖不远,可他说上一次去看西湖,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女儿还是儿子小学毕业,暑假来杭,老应带着去西湖边玩,那天老婆都没去守着烧饼摊(那时的胖子烧饼还是浙大西溪校区北门外的一个手推车摊)。上午出去的,午饭时老应问孩子想吃点什么,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都说烧饼,结果中午就回来了,下午老应还继续卖他的烧饼。
六个兄弟老应行三,论学历聪明都不占先。缙云壶镇是著名烧饼之乡,应家六兄弟先后都做过烧饼。
缙云仙都宾馆门外烧饼摊主赵一均,是培训班四大教官之一。人事局赵科长亲自跑去请他,听说他手艺是跟老丈人学的,把他老丈人也请了去。赵一均19岁学艺,28年坚守缙云县城,终成连公家都认可的一方高手。他的烧饼做法也一直恪守传统,饼是厚的,只有一种咸香口味。
去年夏天,老赵趁着来杭办事,悄悄跑去了文三路,想亲眼看看老家传得神乎其神的胖子烧饼。他默默挤在人群里,仔细观察用料做法,又排队买了两只烧饼品尝。老赵有些惊奇地发现,胖子烧饼对传统做法改动很大,两款薄饼卖得相当好,还增加了甜和辣两种口味。老赵还发现,走出家乡的缙云烧饼大多擀得很薄,烤得酥脆,而这在缙云县城几乎是看不到的。
那天老赵吃完胖子烧饼就赶车回去了,缙云杭州两大烧饼高手没有进一步对话交流。
无论本地派代表老赵,还是外出创业派代表老应,他们的成功都离不开20多年沉淀积累。但缙云烧饼界的成功者,很多并不是因为长年坚守烧饼。
卢金钱早年是跟著名的“宫前烧饼”学的手艺,后来摆过烧饼摊,菜场贩过菜,工厂打过工,做过外贸,当过电视购物采购员……直到6年前回老家搞起室内装潢,才开始挣了些钱。但“每个产业都有黄金期”,去年他携资金来到杭州,转遍大街小巷,考察了200多家缙云烧饼店后(县烧饼办2014年度工作报告里“杭州市区共有缙云烧饼摊点236家”的数字就来自他的统计调查),决定投资。去年一年,卢金钱在滨江开出十几家“卢福百年”烧饼连锁店,今年还打算开50-100家。他在电话里跟我展望远景,“还想去深圳敲个钟(上市)嘞!”
吕振鸿,16岁初中毕业学做烧饼,只做烧饼心有不甘,开过书店开过小厂贩过水果,每每创业失败就回去又做烧饼。直到32岁关掉最后一家烧饼店时,手上只有4000元钱,但这15年他跑遍了省内各个城市,眼界大开。2006年,他看准户外用品市场,用4000元开起淘宝小店,2008年创办自己的户外品牌“北山狼”。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年公司的销售目标是600万元。
烧饼办应副主任说,缙云县花钱教农民学做烧饼,最终目的并不是让他们靠这个赚多少钱,而是鼓励他们走出去,开眼界,往更高层次发展。
“金华老汽车站和老火车站之间,那条路上原来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缙云烧饼,那些摊主、店主,后来从商的从商、办厂的办厂,好多人都成大老板了!”
(昨晚快12点,我打电话给老应,他说正在回杭州的路上,已经到衢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