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入住的驿站,建造在湘湖岸边,面朝湘湖,秋花盛开。湖的对岸就是著名的越王城山,相传越王勾践败于吴王夫差,在吴国为奴三年,受尽屈辱,回复越地后,便是在此山卧薪尝胆十余载,最后在范蠡的辅佐下灭了吴国。这中间夹杂了范蠡与他所设美人计的美人西施的爱情故事,令人浮想联翩。中国历史的成败兴亡,总是要拉上女人做铺垫。在男权社会里,政治往往是把戏,而女人,则常常弄成政治。
那日饱食了美味的河鲜湖鲜,就有人提议去湖上散步。想象着清朗的夜晚,面湖而立,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两座古桥,交相辉映,银光闪烁,该有多么浪漫。可这晚阴云遮月,一会一个月牙儿从云朵里露一下脸,小孩子一样淘气。因为上面是航线,飞机已经降得极低,偌大的一架,灯火辉煌,一会一会躲进云中,一会一会又窜出来,引擎声近了又远了。大家都扬着脸,认真地看着,或者各自附丽着自己的心事。偌大的越王城山上灯火璀璨,似有几百栋别墅。我们踏着湿漉漉的石板从跨湖桥上走过,要近前去看个究竟。约莫走了半小时,已到了山脚下,一整座山突然灭掉了,漆黑的一片。有路人告诉我们,山上没有别墅,那是灯光,几座山的灯光工程。天已经很黑,仍有三两游船在湖面上徐徐来去,远了近了,连我们自己都入了诗画里去。
湘湖几乎是建造在水上的旅游度假区,住在水边,吃在水边,出门就立在水边上了。我们去捕捞船上看船老大下网,湖水过于清冽,又加上我们的喧闹,几十米的网,竟然未拉到一条小鱼虾。散文家周晓枫不甘心,与船民约好,夜里四点再随渔民船去打鱼。后来果真去了,却是因为天黑未能拍下照片,只是哀叹那些鱼儿太可怜,躺在舢板上挣扎抽搐,看着都痛。未知鱼之乐,却识鱼之痛,到底是文人的情怀。
从湘湖里捕捞的鱼虾之类的湖鲜,的确鲜得教人咋舌。渔民们打到的湖鲜就摆在路边卖。旅游景区的规定也很有意思,买鱼者一次只能买一条两条,估计是为了防止竭泽而渔吧!这让我想起《里革断罟匡君》里,鲁大夫里革说的那段话:“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江浙一带文风昌盛,民风淳朴,估计与先民留下的这些传统有关。
湘湖国家旅游度假区端的就是一个大公园。已经晚秋,各种叫得出叫不出名的花儿开得枝繁叶茂。特别是桂花,香的满天满地。湖边的小镇上种了几百亩向日葵和格桑花,我们称之为花海。真想拖家带口来这里,丹桂飘香,蟹肥花黄,着三五知己在酒馆坐了,蒸上一盆湖蟹,几盘湖鲜小炒,再温一壶黄酒——所谓幸福,估计就是这般模样吧。
这么多年来,湘湖一直寂寂无名,估计与它的多次被毁有关。所以,决策者们重新开发湘湖的决策是英明的,湘湖的人民享受到了湘湖旅游景区带来的福音。其实,在2500年前,湘湖就是春秋时期吴越争霸的重要历史舞台。湘湖和白马湖,是越国的军港——固陵港,是我国汉代以前最大的军港。吴国的500艘舰船,近5万水军在此常驻,越王勾践的多次水上军事活动也都从这里出发。秦、汉、唐时期,西陵湖因淤泥成为沼泽,或被垦为农田,水面逐渐减少。宋政和二年,程门立雪的主人公之一、时年六十岁的杨时赴萧山任县令,顺应民意,废田37002亩,蓄水成湖。因此湖西南宽,东北窄,形似葫芦,“邑人谓境之胜潇湘然”,故名湘湖。清末至民国时期,湘湖主垦势力占上风,尤其是解放后,是湘湖历史上垦殖最迅速的时期。后来竟然由国家投资有计划垦殖,至1966年,湘湖水域缩减为3040亩,还不足原来湖面的十分之一。以此不堪之面目,天下谁人能知湘湖?
2003年,杭州萧山区的决策者们启动了湘湖保护与开发工程,恢复湖面1.2平方公里,完成了一湖、二带、五大景区的建设。
就在去湘湖的途中,我在“喜马拉雅”听到一位青年作家写的一篇小文,说他与官员的那点糗事,不禁莞尔。他遇到的那些事我或许遭遇过,也有同样的尴尬:听陪同的地方领导讲一个晚上于丹,或者吹嘘同某某演员吃过几次饭,却不知道王安艺韩少功是何许人也……总之,官员都是肠肥脑满,尸位素餐。其实他的看法也未必全面,我历来不喜欢为领导歌功颂德,但官员也不都是沐猴而冠,拿他们当普通人看就是。他们中间,性情格调也不尽相同。我有一些官场的朋友,他们有苟且,有抱怨,也有能力,有抱负。我去基层参加活动,有些官员主动要求陪我,我亦欢喜。和他们聊,能聊出许多小说话题。官员的水平参差不齐,与其他行当的人一样,良莠皆有,能不能干事是我的评判标准。比如眼前,湘湖有一条堤岸叫杨堤,就是以杨时的姓氏命名的。西湖的苏堤,也是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构筑。老百姓能记住一个人的好,所谓政声人去后,此之谓也。
杨时属于程门四大弟子之一,他到杭州来做官的时候,已经名满天下了,可谓吃穿不愁。他赴萧山任县令时,当时萧山县城周围农田易旱易涝,连年受灾。乡民曾多次要求将低田蓄水为湖,以灌农田,但都未实现。杨时到任后,认真听取乡民的意见,率百姓筑湖,取名“新湖”。就是在他的手下,湘湖成湖面积最大,达到3.7万多亩,周围80余里,可以灌溉农田14.68万余亩;即使大旱之年仍然有过半农田可以得到灌溉,而且“湖中多产鱼鲜,又有莼菜,可炊以疗饥”,“至今民赖其利。祀宦祠。”
我之所以这么不厌其烦地介绍杨时,并不仅仅是为了感慨他的这番千秋功业。从到湘湖来之前的许昌,到眼前的湘湖,以及历史上的杨时和苏东坡,我感受到了某种共同共通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直在感动着我。在历史宽大得无边无际的褶皱里,我们仅仅是一尘之末。但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不管是官员还是我们这些凡人,我觉得几乎也可以算作饱满的人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