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轻启,墨香盈怀,
仿佛听见千年的呼唤。
蕉叶轻摇,听雨声滴答,
书声悠悠,如诗如梦。
人守礼,心守静。
有闲暇读书,谓之福。
3月30日,来新夏书院(来新夏方志馆)正式开馆,让我们与书为伴,领略读书之福。
来新夏:读什么书 如何读书
摘自《书卷多情似故人》,来新夏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3月出版,有删节
如果从识字始,便算读书,那我至今已经读了八十年书了。在书海中翻腾这么长时间,说没有可说的经验或窍门,容易被人怀疑为不说实话,欺瞒后学,甚至是学问上的吝啬鬼,但我确实说不出什么成本大套的读书法,也不会开连自己都没有读过的书目,更不愿故作高深,侈谈经验,把后学说得云山雾罩,反而让人望书却步。因此,每当有学生或晚辈问起我如何读书时,我总是说些片言只语的闲话,也很少写这方面的专文。既承相约,只能回想一些曾讲过、说过和写过的话,略加条理,以答客问的形式说些有关读书的闲话。各人情况不同,还是因人而异为好,不要生搬硬套。我的闲话,仅供参考。
有人问我读书是如何入门的?
来夏新祖父来裕恂先生像
我很幸运,七岁以前,在祖父身边生活。祖父是位饱学之士,既有深厚的国学根底,又是清末的留日生,学识渊博,著述闳富,家中也有些藏书。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书容易有好感。祖父除要求我读三、百、千等蒙学书外,还用《幼学琼林》为课本,讲许多有趣的历史故事,诱发我的读书兴趣,逐渐养成读书习惯,所以我读书不是挨手心打出来的。如果见书就头痛,那是读不好书的。我常听长辈用“学海无涯苦作舟”来教育子弟苦读,但我认为应改成“学海无涯乐作舟”。所以读书的起步要乐于读书。整天愁眉苦脸,如坐针毡,那是读不好书的。
有人问我读什么书好?
当然要读好书,尤其是青少年时期,更需要多读些好书,多接受些正面知识,以培养分辨良莠的能力。但读书万不可采取封闭性态度,设立若干禁区,而应较广泛地阅读,对于所谓反面的东西,或者大家评论不好的书,亦不要排斥,不要人云亦云,随着别人脚步走。只要自己加强辨识能力,就应无所顾忌,只要这部书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可从中找到某些合理部分,为己所用。或者还会从不同方向对自己有所启示。以减少或避免别人犯过的错误。至于那些低级鄙俗,甚至淫秽下流,不堪入目的书,还是节约有限生命为好,不做无谓牺牲。
至于什么书算得上是好书,我的理解是指三种书:一种是必须精读、细读的经典原著,一种是后来有价值的著述,一种是有丰富内容的杂书。古人多从原著入手,现在离经典原著时代较远,理解诠释困难较大,所以可从有价值的专著起步,踩在前人肩膀上攀登。以文史为例,我以为最好从清人著述起步,清人张之洞在《酉轩语·语学》中有过一段很中窍要的话说:
“读书一事,古难今易,无论何门学问,国朝先正皆有极精之书。前人是者证明之,误者辨析之,难考者考出之(参校旁证),不可见之书采集之。一分真伪而古书去其半,一分瑕瑜而列朝书去其十之八九矣。且诸公最好着为后人省精力之书:一搜补(或从群书中搜出,或补完,或缀缉);一校订(讹脱同异);一考证(据本书据注据他书);一谱录(提要及纪元地理各种表谱)。此皆积毕生之精力,踵曩代之成书而后成者。故同此一书,古人十年方通者,今人三年可矣!”
张之洞这段话确是经验之谈,我曾依此而行,确有事半功倍之效。如先读《廿二史考异》《廿二史札记》和《十七史商榷》三书,再去读正史各书,确实可得津梁之助。
从有价值著述入手是可以的,但要深入到一个专业领域,还需要回归经典原著。古人从经典原著出发,从小读四书五经,读前四史和《资治通鉴》,可从经典原著中发现问题,提出自己的阐述诠释。今人不具备这些条件,但当深入研究时,必须回归经典原著,如专攻文学,除读后人的研究成果外,要读《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如攻史学,除读名家著述外,必须读前四史和《资治通鉴》等经典原著。这些是母乳,要健康成长,应该吃母乳。他人的心得体会是他人的心得体会,那是奶妈的乳汁,终差一层血脉关系。至于一些杂书,其中有许多具体细节可启发思路,提供例证,也有一些有趣味的掌故琐闻,能愉悦身心,调节读书节奏。
2007年2月1日,来新夏教授参加来新夏方志馆开馆仪式(柳田兴摄)
有人问我如何进入专业领域?
我想讲一个切身体验的例子。我在大学读历史专业时,重点放在汉、唐这一段,读过《史记》、两《汉书》和两《唐书》,后来师从范文澜老师读研究生,他让我转攻中国近代史。我在大学没有系统读过几本中国近代史的书,也没有听过有关中国近代史的课程(旧大学的通史和断代史课程多断至清初),对近代史可谓知之甚少,如今分配我转攻中国近代史,真不知从何入手。看了一些旧的近代史著作,仍然找不到门径。在一次给范老送资料的机会,我贸然地向范老请教入门途径的问题,范老很温和地让我坐到对面说:“你是援庵先生的学生,应该懂得‘专攻一经’的道理”,我惭愧地回答:“我的近代史知识很浅薄,不知选那部书去读。”范老想一想对我说:“你就从读《三朝筹办夷务始末》入手,要随读随写笔记,以便日后使用时翻检,笔记可以不太追求文字的严整。”当时我根本不知《三朝筹办夷务始末》是何书,但又惶恐得不敢再问,唯唯而退。于是我向指导我学习的荣孟源先生请教,才从资料室借到此书。我特地买了较正规的笔记本来写读书笔记。《三朝筹办夷务始末》我连续读了一年半,写了三大本读书笔记,每朝一册,可惜在“文革”时,被愚昧的“勇士”们扔进火堆里烧掉,只剩下道光朝那一本,因被压在乱书堆下而幸存下来。至今有时抚读,犹感黯然,一面怀念师恩,一面惋惜我当年的辛勤,未能保留全璧。但从残留的这一册笔记中,还可以想见当年的读书痕迹。
我在笔记本的首页,记下全书的进呈表(相当一般书的序)和凡例,为的是便于了解和阅读全书。这就养成我以后每读一书必先读序跋、前言和凡例的习惯。这种习惯很重要,人们往往忽略这些,每读一书,常把序和凡例翻过去,直接进入本书。须知各书的自序常是作者凝聚全书精粹之作,凡例亦是全书的统率,前人常说发凡起例,是说明凡例对一书的重要性。如读《史记》就应该先读《太史公自序》,认真一读,就全部掌握《史记》作者的情况和《史记》的基本内容,再读本书,就势如破竹,很容易通读全书。当然有些捧场者的他序,则可不读。如果一本书的自序不认真,则这本书也不会是好书,可以不去读它。因为作者对自己的门面都不顾,怎会顾读者?现在这类不负责任的书不少,要有所警惕,慎重选读,不要枉费精力。读书也要读目录,因为这是全书的总括。
我在读《始末》的笔记中,把原书的出处作了详细的记录,把内容作了简短提要,以便日后需用时翻查。后来我又读了《清季外交史料》,使近代史事,上下贯穿。经过如此认真细读后,我对中国近代史的重要史实脉络,大体清楚。再读其他有关著述,就深感便捷。有时还能触类旁通,知道许多近代的历史人物及其观点论述,引发我去读更多的书。这样日积月累,自然充实和提高了自己,从而,中国近代史就成为我终身从事的学术工作。从这一实践过程看,“专攻一经”不仅有奠定基础之效,且能由此延伸博览,令人有可能迈入学术殿堂。可惜这种看来繁难,实为捷径的方法,并不为一般学人所接受。
2007年2月1日,来新夏教授参加来新夏方志馆开馆仪式(柳田兴摄)
有人问我怎样才能读书有得?
我觉得只有八个字,就是“博观约取”和“好学深思”。这两句古语是相连的,只有“好学”才能“博观”;只有“深思”才能“约取”。好学就是勤学,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要有读书习惯,特别是困顿时,更应坚持不懈,才能走向博览群书,才能使知识源源输入,但博涉不是囫囵吞枣。对书的内容要深思,以定去取。不妨大胆地说,无论什么书都不是没有水分的,深思就是挤掉水分,所以称为约取,即把一本书读薄,而取其精华。在深思过程中,就会发现问题,这就是一般所说“致疑”,有疑才会不断追根究底,即所谓“勤思”,疑而后思,思而后得。所得即使是片段,也是非常可贵的,应该及时记录。因为人的记忆是有限度的,日久淡忘,人所难免,所以要勤记勤写。聚沙成塔,片段可以成篇,多篇可以成书。这种积累,对读书生活也是一种磨砺,因为读书易而随时记录读书心得难,因此必须要有韧性战斗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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