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都是对的”今早,“朋友们的工化”走了……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2-01-13 14:12   

曹工化:在达与隐之间

文 | 王旭烽

今天的曹工化,可谓名扬四海,有人在百度上搜索他的名字,发现他既是作家,又是文艺评论家,是个画家,也是个书法家,更是个书画评论家。他对影视的认识一流,对社会问题自有他的各种见解,因此而担任了杭州市决策咨询委员会文化组专家委员。在电视上,便也可以看到他纵横四海的口才。像春秋战国时的那些国士一般,他亮出各种观点,时政问题,艺术评论,三观尽通,什么问题也难不倒他。

如果你曾经去过中国美术学院,你会发现曹工化还在美院开课,他讲的课包括中国书法、山水画史、建筑设计与景观设计、公共艺术文化与传播、西方音乐史、世界电影语言以及其他。不了解他的人,会想,他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骗子,尤其是当你知道他只有一张初中文凭时。

然而他的名气太大了,政府部门与领导常常请他去听取对某项文化建设的意见,他积极参与,凡请必到。

他有着洪亮的嗓音,清澈的目光,有着一双用力挥舞的大手掌,每次看到他挥舞这手掌,我就忍不住要会心地笑——当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我们是一群共同朋友中的成员,我们经常徉徜在西子湖畔。有一次我们出行,一位同行女生受到汽车上一位二流子的骚扰,工化一拳头出去,把自己的手背砸伤了。一伙子人集体带往派出所时,工化叹息自己不如当年了,当年一拳出去,手掌是断断不会受伤的。

工化是我们所有人的好朋友。如果他生活在宋代,如果他有很多的钱财,他必定是一个小旋风柴进。然而他即便生活在今天,即便他很不有钱,他依然是比小旋风柴进武艺高强得多的人杰。他有一颗慷慨的心,一腔豪迈的酒胆,但同时有着深刻的对生活与艺术的认识。他总能够说出一些将我们一点而透的话,他是一个法无法的大家。

工化总是在影响着我们,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像他那么潇洒的人不多见了。一般人认为在这个时代里潇洒是一种苦难,可工化的潇洒是一种成功的潇洒,他受尽苦难,但从不给人以苦难感。他总是那么地高屋建瓴,做为一个美学家,他那一针见血的精确的评论,常常穿透着时代精神的天花板,直达真理的核心。

然而他并不是一个愤青,亦不是一个张口永远说不的人。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在每个层面上都有自己的朋友,他非常爱朋友,朋友也非常爱他,他每天忙碌着朋友们的事情,但他依然是一个超越的飞翔的人

尽管工化的朋友遍天下,但我依旧可以算是他朋友中的好朋友,要是写工化,我大可以扬扬洒洒轮圆了膀子写,但我不想让人们被他那些传奇式的经历遮蔽,从而忽略他对生活与艺术的才华横溢的认识。工化的意义在于活着与生活的高度投契,艺术与存在的高度统一;理性与情感的高度融合。

我常常想,工化幸亏没有和我们一样读过科班,否则他那些天马行空般的大开大合式的意向,可能就被三磨两不磨的捆住了。然而,一点也不谈工化的生平是不行的,因为他对生活的所有态度,正是从他的经历中提炼而来。

赵健雄在《中国青年报》上就发过一篇文《曹工化:这年头还有闲人么》,里头就有说起这件事情来。曹工化早年是杭州钢铁厂工人,下班后去洗澡,被一百度的沸水烫成全身百分之百的三度烫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他居然自己从沸水池里爬上来,等着大家把他送到医院。他在医院里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弟弟、我的大学同学、著名文化学者曹增节翻窗去看他,对他说了一句哲学家语:工化,存在先于本质。

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工人文化宫一次文化活动,他解读了《走向未来》丛书的封面意义。那时他还瘸着一条腿。他后来告诉我,那是他从医院里第一次出来活动。

工化第一次见报也是很有意思的,并没有谁宣传他,而是有人宣传那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医生,那医生拿他做了案例,他的光辉形像上了报。

看上去工化是个彻头彻尾的帅哥,其实他全身毛孔都是堵塞的,所以一到夏天他就得进防空洞,那年月我们都买不起空调。工化那些对文化的认识,对艺术的实践创作,大多都是在防空洞里开始酝酿的。有一次我们去宝俶山下的防空洞看他,他穿着一件麻布中式衫衣,十分文艺,很得意地告诉我们,麻袋布是他在防空洞拣的,衣服是妻子做的,算所有材料,不到五块钱。

从前他住在中山路上一间东倒西歪屋的二楼上,给我的感觉,就是巴黎贫民窟中的文艺青年集散地,那深一脚浅一脚的楼梯,让我们不胜喜欢。因为二楼住着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工化。

他曾经有一句至理名言:把你们不要的都给我吧。因为不管什么东西,到他那里,三弄两不弄的,就成了艺术。而且便宜到了家。

曾经有一次,他突然不见了,我们怎么打电话也找不到他。过了好几天,他的消息传来,原来因为喝酒过度昏倒被人送进医院,我们去看他,发现一个皮肤暗黑的工化,笑嘻嘻躺在床上。他对生命与死亡,早就在那烫伤的岁月里参透了。

曹工化给美院开课,在我看来,真是美院少年们的好福气。曹工化的水墨、书法都很有造诣,印章也很好,但他最出名,还是艺术评论。像工化那样对各种艺术样式都有通感的人,其实是十分罕见的。所以一些大艺术家在北京开的画展,从布展到前言,他们往往会请了工化来执笔主持。我曾记得潘公凯、何水法等人在京的画展,都请了他去具体张罗。

工化评价艺术,最大的魅力,来自于他的独特见解。人云亦云,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他总能够有所新发现,有所新着眼,有所新见底,但并不曾无中生有,过度诠释。比如曹工化认为潘天寿的画匠心独具,每次作画都要居心画上一个败笔,然后千方百计,将败笔转化成妙笔,通过“制险”、“破险”赋于画之魂。在曹工化看来,这正好比人生之中犯错误在所难免,但这错误需成为日后的借鉴,让人生之路更美好。潘天寿的画若是一笔也没有画错,恐怕就有些流于凡俗了,没有错误的人生恐怕也是如此。妙的是潘天寿一般都在起笔之时画个败笔,这也是因为收笔之时出了差错,非有千钧之力不能回天。所以能够冒险,可以犯错的也往往都是青年。

在曹工化看来,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框架上的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对待我们人生的方式,它有很多方法,你只要明白绘画的道理,可能就参透了自己的人生。鉴赏中国画首先就要了解中国画这些特有的思维方式,不侧重结构也不侧重色彩,而要侧重意境。

曹工化认为中国画对看画的人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所以看中国画就是看你人做的怎么样,学问怎么样,需要有足够的内涵和文化修养。中国画是要用整个人生去体验的,年轻的时候可能看不懂,中年的时候可能有一点点感觉,到老年的时候可能感觉真的是妙不可言。

他在印章上多有看法,这和他自己的实践是分不开的。一般不了解工化的人,见着工化大口喝酒高谈阔论,以为他是个艺术上的张飞样式,完全错了。工化是个很细致的人。他当年曾给我刻了一枚鱼虫篆的印章,细致得不行,还送我一盒西泠朱泥。如今眼睛不行,刻不成了,他还叹息过。

网上多散见他对陈墨先生的评论。曹工化有一回见了陈墨先生的一批无边朱文印,感到很好,进而说,印还要“边”干吗?觉得边是个“多余”的东西了。这倒让人觉得名声也是个“多余”的东西了,“显隐”都是个“多余”的东西了。印若是要无边,印文就得完全自律,人若是要“无边”,也得慎独,靠的是内在的自觉,而非外在的强制。曹工化在《风月无边》一文中就说,“边”的问题关键不在“边”而在“心”里。“心”首先是印人之心,化而为形式,则是印之中心。印,亦一宇宙也,一如现代天文学解说之宇宙,是“有限而无边”的。“无边”而能够“有限”是因为中心要有足够的引力。

若是依曹工化“画如人生,人生如画”来看,承载了中国文化人之精神的印章文化自然也是相似的思维方式,倒是可以套用成“印如人生,人生如印”。

其实不论是读书赏画,看字看印,人都会动用自己的人生体验去揣摩欣赏对象。曹工化的人生,或许也就是追求一个“风月无边”,以己心为引力之一点,在达与隐的两端自由遨翔。

他曾经跟我谈过关于音乐的认识,他喜欢莫扎特,深深地了解贝多芬,他对西方古典音乐的沉醉是我们无法项背的。他曾经跟我讲过巴哈与海顿,讲过格利高里素歌。我说我认为中国音乐的顶级曲目,非《二泉印月》莫可,他表示同意。我问他为什么《二泉印月》会让我好到无以复言的地步,他点拨我说,好的东西往往是复合的,一方面叙事,一方面抒情,最好的音乐,往往是如诉如泣的。

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艺术评论家,他能够点燃艺术家心灵里的那一点火光,我正是被他的这一点拨激活,找到了写小说的语言——复调叙述,甚至复调结构。

曹工化是在民间土壤里诞生的大艺术评论家,出于直觉而准确的判断,我认为他身上有着天才型的悟性,对他的认识和评价远远没有结束……

作者:王旭烽,茅盾文学奖得主,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人文·茶文化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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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号:we我们(ID:wewomen2016)  作者:中河  编辑: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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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工化看来,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的框架上的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对待我们人生的方式,它有很多方法,你只要明白绘画的道理,可能就参透了自己的人生。八十年代或者更早出道的杭州文艺青年,没有一个不认识曹工化的。曹工化的水墨、书法都很有造诣,印章也很好,但他最出名,还是艺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