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摩崖百品之最:大唐杭州刺史卢元辅诗刻
杭州网  发布时间:2020-12-09 15:28:13 W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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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虽处江南,但境内多山,山多有灵。自唐代起,赏石之风兴起的同时,文人凿刻摩崖之风渐盛。至宋元明清,乃至民国,以摩崖、碑板为主要研究材料的考据学,逐渐发展成为考古学的前身—金石之学。杭州摩崖石刻的收集与研究,至清人丁敬、黄易、阮元,达到鼎盛。若是论起西湖诸多摩崖中年代最久远者,则当属唐代杭州刺史卢元辅的《游天竺寺》诗刻,它被誉为“西湖摩崖之冠”。

青林洞顶

这处摩崖题记位于莲花峰下、青林洞顶。题记面东北,距离今天的地面高3米,大小约0.4平方米,长宽均为0.6米左右,共9行,每行7-8字。字径6厘米见方。题记旁有一龛头部残缺的造像。其南侧草木葱茏处,是隋代神尼舍利塔旧址。神尼塔是杭州有文献记载的最古老的佛塔之一,可惜屡毁屡建后,终于在民国初年彻底坍毁。在神尼塔和题记附近,还有多处佛龛,可惜均遭遇严重破坏,大多仅存头光。

周边残缺的佛龛

残存佛像头光中颇具五代吴越风格的火焰纹

从残存的头光与窟龛大小、分布来看,这几处佛龛应当是早于宋元时期的。它们被毁坏,不知道是不是与南宋灭亡时杨琏真迦的破坏行为有关。

周围残破的石窟造像

卢元辅的这处题记,虽然常年湮没于荒草之中,字迹逐渐漫漶,却得以静存至今,被后世瞻仰,实属幸运。

题记的内容是一首七言律诗,这是一种起源于南朝沈约的新体诗,至初唐沈佺期、宋之问等进一步发展定型,至盛唐杜甫时实现成熟的诗体。题记全文如下:

游天竺寺

大唐(此二字系后人加刻)杭州刺史卢元辅

水田十里学袈裟 秋殿千金俨释迦 

远客偏求月桂子 老人不记石莲花 

武林山价悬隋日 天竺经文隶汉家 

苔壁娲皇炼来处 泐中修竹扫云霞  

卢元辅《游天竺寺》诗刻

拓片摘录自2019年杭州出版社出版《西湖摩崖萃珍一百品》

这处题记是卢元辅在唐元和八年至十年间,来杭任刺史期间所留。

卢元辅是河南滑县人,出身背景复杂的官宦世家。因为出自豪门的范阳卢氏家族,他的祖上超过五代均为朝廷要员。其祖父卢奕,“大腹丰下,眉目疏朗”,长得气度不凡,与他的哥哥、父亲曾同时为御史中丞,且口碑颇佳,一时传为美谈。后卢奕受玄宗委托,到东都洛阳任职。

卢奕到任后不久,安史之乱爆发,叛军扑向洛阳。卢奕与其他两位留守官员一起,积极防御,镇定自若。他将家人妻小送去长安后,以御史身份,稳坐府中。城破时,三位官员一同被安禄山戕害。不久后平原太守颜真卿想方设法夺回了三人首级,颜真卿看到卢奕的头颅上有血污,不忍心用衣袖擦拭,竟用自己的舌头去舔。他以稻草制作了三人身躯,拼成完成的遗体,穿戴整齐后入殓祭拜。

这样的忠勇之士却没有把好家风传袭给下一代。卢奕之子卢杞成年后,因为家族的声誉进入官场,却没有成为一个具有优良品格的人。平定安史之乱中有功的老将郭子仪在见了卢杞后,十分害怕遭到他的打击排挤。老将的眼光果然不错。随着卢杞越来越得到唐德宗的信赖,他竭力排挤的贤臣有嘉兴人陆贽、杜牧的爷爷杜佑等人。甚至曾经对其父有恩的老臣颜真卿,也被卢杞以借刀杀人之计送去叛军阵营而惨遭杀害。卢杞党同伐异的做法使得他在朝野内外无人可挡,皇帝对他无比信任。

与此同时,弹劾他的奏章也持续不断,卢杞终于被皇帝免职。有气节的大臣都不屑与之为伍。曾任湖州刺史的袁高和在杭州留下相国井的李泌明确反对皇帝再次重用卢杞。被赶出中央的卢杞,最后死于偏远的澧州。

虽然卢杞嫉妒贤能、党同伐异的做法十分险恶,但是他的许多举措往往都是为了迎合圣意,许多由他之口设置的苛捐重税,也都是为替皇帝平乱筹措军饷,不得已而为之的。所以在卢杞死后,已近垂暮的唐德宗又感怀起他在时的种种好处,便把其子卢元辅找来,委以重任。才二十出头的卢元辅初出茅庐的第一个重要任职,就是出任杭州刺史。

卢元辅与他专权狠毒的父亲截然不同。他的父亲给他取名元辅,就是希望他长大后成为受皇帝重用的辅佐之才。但是十岁时就丧父的卢元辅显然没来得及学习他父亲那一套为官之道。卢元辅年少时品行优良,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他考取进士后从县令当起,一路锤炼自己的行政能力,又得到皇帝垂青,历任杭州、常州、绛州刺史。因为政绩考评优异,又回朝任要职,最后当到兵部侍郎,类似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卢元辅为人注重自身品行,努力维护范阳卢氏家族的门风,为官注重实绩,竭尽全力帮助百姓摆脱贫苦。而历史也没有因为他父亲的劣迹抹黑卢元辅,他依然在青史上留下了美誉。

卢元辅到任后,发现当时作为江南第一大郡的杭州“征赋尤重,疲人未康”。他虽然工于诗文,但是在杭期间,一直殚精竭虑为民谋求脱困,极少出行游历赋诗。当时杭州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农业生产得不到保障,而越来越高的赋税又把百姓压得几乎无法生存。农业生产最大的困境就来自于水利灌溉。农业需要水,百姓生活也需要水。李泌来时,在城内开凿六井,并疏浚西湖水,引湖水入井,解决了百姓饮水之困,但是农业用水始终得不到保证。卢元辅在解决农业灌溉这个事情上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白居易说他“藉尔登车,往分忧瞩”,并且广开言路、集思广益,“悬赏旌能以伫报政。”终于得到了一次丰收。你看他题在崖壁上的诗,首联就歌颂了水田十里的丰收之喜。

政绩有了,心情自然也舒畅。那个秋天,他游历天竺寺(今下天竺法镜寺)后兴致不减,又来到飞来峰参观神尼塔,并在塔边题字纪念。当时的飞来峰一带,统称武林山。卢元辅游历的路线是唐代最常走的一条路线,从天竺寺后上山,游历神尼塔后登顶莲花峰,然后从山的西北侧下来,可以来到冷泉溪边。卢刺史还命人在冷泉溪边建了一座亭子,因亭能望见武林山而得名“见山”。后任白居易来时,走得也是同样的路线,也在冷泉溪边见到了卢元辅建的亭子,白居易所撰文章《冷泉亭记》中也曾提到此事。可以说,当时杭州城内,飞来峰南北肯定是最为热闹风雅的地方之一。

飞来峰上仍能找到多处天竺寺普安房云林寺(即灵隐寺)的界石

青林洞顶的这处题记是今天我们找到的唯一一处卢元辅的墨宝。一千多年过去了,我们只能从3米高的崖壁下,仰望卢元辅刚正挺拔的字迹。他留存到今天的诗作也仅存一首加一句,恰好都是关于杭州的。一首便是刻在天竺峰的这处题记,而另一残句“长松晋家树,绝顶客儿亭”,写的也是天竺一带的风景。客儿亭,纪念的是东晋名士谢灵运幼时寄居在此的那段往事。不知道十岁丧父的卢元辅,是否也同样有过童年辗转生活的经历。

在卢元辅即将卸任前的元和十年十月,他来到吴山,为伍子胥建了祠,并写了一篇《胥山祠铭》,被收入了《全唐文》。这篇铭中他介绍了伍子胥的生平故事,并通过对古人的颂扬表明了自己的志愿。“远客偏求月桂子,老僧不记石莲花。”作为儿子,卢元辅需要重振被父亲玷污的家族名誉;作为人臣,他需要帮助大唐王朝从战乱中重振雄风。多年后,白居易同样来到这里祭拜潮神,并祈求海平波宁,国泰民安。

卢元辅离开杭州的元和十年,当朝宰相武元衡在上朝路上被当街刺杀,震动朝野。仗义执言的白居易被放逐,成为了那位动人的江州司马,与同样遭贬的元稹寄诗唱和。多年以后,二人先后踏上卢元辅曾经耕耘过的浙江北岸,继续为这里的人民谋求福祉,继续在天竺的山林间留下点墨华彩。杭州能够冠绝东南,钱氏家族能在此崛起,和这几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题记旁头部残缺的造像

可惜历史总是如滚滚江潮,奔涌向前,凭一己之力,终究无法反转乾坤。卢元辅的父亲卢杞引领起的朝廷内斗风潮,终于在卢元辅经历的时代成为横扫大唐官场的一场场政治运动。“牛李党争”、“二王八司马”、“甘露之变”,将李家的统治逐渐推向终点。但是摩崖是忠实的历史记录者,它安静地隐蔽在山崖高处,即便青苔渐渐爬满了它的身躯,杂草慢慢覆盖了它的面容,始终不变的是它被前人凿刻出的一字一句。

今天的人们如果能够来到这里,就能觅得一些千年以前的杭州模样,就能找到我们民族之所以强大的历史根源。

作者:孟诚磊,男,1986年出生,杭州人。2014年毕业于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同年进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要从事摩崖石刻的保护与病害监测工作。平时利用业余时间,致力于浙江全境唐诗之路田野考察及资料搜集,并撰有相关专题文章(2018年“南宋记忆”之运河风情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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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号:至微堂  作者:孟诚磊  编辑: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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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全文如下:游天竺寺大唐(此二字系后人加刻)杭州刺史卢元辅水田十里学袈裟秋殿千金俨释迦远客偏求月桂子老人不记石莲花武林山价悬隋日天竺经文隶汉家苔壁娲皇炼来处泐中修竹扫云霞卢元辅《游天竺寺》诗刻拓片摘录自2019年杭州出版社出版《西湖摩崖萃珍一百品》这处题记是卢元辅在唐元和八年至十年间,来杭任刺史期间所留。若是论起西湖诸多摩崖中年代最久远者,则当属唐代杭州刺史卢元辅的《游天竺寺》诗刻,它被誉为“西湖摩崖之冠”。卢元辅的父亲卢杞引领起的朝廷内斗风潮,终于在卢元辅经历的时代成为横扫大唐官场的一场场政治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