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喜欢西湖文化、南宋文化,而且脚力也不错的朋友,应该到访过杭州凤凰山圣果寺遗址一带,因为八百多年前,那里曾是南宋皇宫后苑,见证过杭州作为南宋都城史的一段风云往事。现在那里仍存留下一些摩崖石刻,有宋高宗赵构题“忠实”两大字,王大通题“凤山”两大字等,是目前南宋皇城地表文化遗存最多的地区之一。
历史到了七百多年前,蒙元入侵,崖山海战,南宋灭亡。元代初期,几把莫名其妙的民居大火,延烧到凤凰山脚下的南宋皇宫,使皇宫地表建筑化为灰烬,江南僧统杨琏真伽在此基础上造了五座寺院,并盗掘绍兴南宋皇陵,把赵家天子们的遗骨与牛羊骨掺杂一处,埋入皇宫废墟内新建一梵式白塔之下,更是起了一个羞辱“南人”的名字:镇南塔。
在南宋皇城图中,标红点的郊坛与标蓝点的藉田园
从元代起,那个定都杭州的南宋封建王朝的一些礼制性建筑,逐渐消亡,特别是皇权最倚重的天坛(也称郊坛),突然从杭州消失得无影无踪,古代中国封建皇帝对百姓的统治权,是要通过每年的郊天、天授神权来达成的,可现在郊坛遗址在哪个位置?许多老杭州都不一定知道了,唯一让人可供追忆的,也仅是一个“郊坛下”的地名附属于“南宋官窑”而已。
幸运地是,从清代起,到当代一些关注本地文化的严谨学者,找到不少证据,纷纷把郊坛原来的位置,指向了现在的八卦田遗址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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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按道理更靠近钱塘江的八卦田,却在明代后,长期“霸占”着更靠近龙山(玉皇山)原来郊坛的位置,寻常百姓根深蒂固地认为,八卦田即是皇家藉田,而把郊坛原来在哪里,却也忘得干干净净,而造成此局面的,当是明代《西湖游览志》的作者田汝成,他是始作俑者,但田汝成是相对考证严谨的学者,对西湖文化是有大贡献的文人,他何以会犯下如此大错,其实我们可以想当然地怀疑,是如杨琏真伽一类的元代统治者,他们在移花接木、混淆视听,把临安皇城的种种印迹,悄无声息地弄混乱、直至最后抹去,而历史的黑锅,却背在了田汝成身上。
国图藏宋苏轼等杭州龙华寺题名拓本
据南宋相关历史文献中记载,郊坛是利用了原龙华寺的一部分再扩展而成。直到清代,在有关杭州的众多金石著作中,如《武林石刻记》、《武林访碑录》、《两浙金石志》,都有数十处位于龙华寺的摩崖题名记录,比较著名的有苏东坡题名、司马光之父司马池题名、韩世忠之子韩彦直题名,更多的是南宋时,一众随皇上来郊天后的大臣们,纷纷在此题名留记。
但龙华寺,却在解放前被上海水泥商,解放后被富春水泥厂,逐渐铲为平地,甚至连龙华寺后山将台山南坡大部分山体,也一并铲去,龙华寺后山的一众摩崖石刻,目前是一处都不存,早已变了水泥,灰飞烟灭了。
吴越国王钱鏐开慈云岭摩崖石刻
最可惜的是吴越国王钱鏐开慈云岭摩崖石刻被毁!据民国时的《西湖博物馆馆刊(第一号)》记载:该石刻在西湖慈云岭山石壁上,篆书。1923年(民国12年)被江干某姓,矇准地方有司,鑿山采石,以为水泥。并将武肃王题名石壁摩崖凿去…。
历史车轮的碾压总是停不下来的,前几日,网上在讨论八卦田该不该亮灯,杨伽真珈们在地下似乎在偷偷发笑。
废话一箩筐,说回正事。历史到了明代后,作为南宋皇宫后苑的圣果寺一带,已是城外荒郊野地,王阳明及一众门生、还有方思道、明秀等文人雅士、方外高人,陆陆续续来怀南宋的古,同时也留下了一些题名、吟咏诗刻之类的摩崖。其中有一处落款曹芝宇的摩崖题字,写法怪异,好似道家的符箓一类题字,有一些朋友释读不了,来问过我,前几日读者“昊昊的小世畀”给我留言,我就特别留意了下,试着翻了下故纸堆,同时又在网上找着些新证据,发现这个主题还是比较有趣,所以就总结了以下文字,这就是本文写作的缘起,可是写着写着,把前面的缘起写成了正文,也就懒得删去了。
圣果寺通天洞口的神秘摩崖
概况:
此摩崖位于圣果寺遗址通明洞口,摩崖单书一字,款正书一行。有字龛,龛横40CM、纵50CM,字径33CM、款字径4CM。
释文:
“飞龙”、或“九十九寿”、或“花甲重周寿”、或“一笔寿”。曹芝宇书
那么历代文献对此处摩崖又是如何记载的呢?
历代著述:
据清释超乾,约成书于康熙壬寅(1662)数年前的《凤凰山圣果寺志》:通明洞,在中峰亭下,巨石削拔,玲珑中空如堂。户壁镌“石门”,字楷;“飞龙”,字隶。
据清黄易,约成稿于乾隆六十年(1795)前后的《武林访碑录》抄本:“飞龙”、“石门”俱在通明洞。
据金志敏主编,成书于2014的《杭州凤凰山摩崖萃编》:明清曹芝宇书“九十九寿”(“飞龙”)……简评:此刻为道家的符箓书法一类,包含有祈福,祈求长寿的含义。其可释读为:“九十九”、“飞龙”、“飞升”、“寿”等等诸多含义,甚吉祥。
从以上著述可知,大家基本公认此处摩崖为“飞龙”。最早记载此摩崖的是《凤凰山圣果寺志》一书,此书成书于清早期,那么此处摩崖应该不会晚于此书成书的康熙元年(1662),此时距清军入关的1644年,仅过了18年。另外本人在圣果寺遗址旁边调查摩崖石刻发现,有明确纪年是清代的,到目前一处都未发现,大都是明代的,元代除去月岩边的陈天瑞(陈天瑞为南宋遗民)诗刻,再有就是宋直至五代吴越时期。
从众多石刻的年代分析,在元代和清代,可能因为是外族统治,此地原为汉族统治者赵宋的皇官后苑缘故,大家都回避在此处摩崖题名。在明代,因为蒙古统治者的败退,迎来了怀古题刻的一段高峰期,到了清代后戛然而止,这应该是符合历史事实的。所以,本人认为:此处摩崖也应该是明代的摩崖。尽管此“曹芝宇”是何人,本人长时间关注搜索,目前仍未考,但想来当“曹芝宇”有考的一天,此文或能验证我的分析结果了。
至于对于此摩崖的释读,《杭州凤凰山摩崖萃编》一书中作的解读,已是相当全面。前段时间,我在西安碑林的资料中,本人搜得一碑,与我们杭州此处的摩崖如出一辙,基本都能对应上,所以我把圣果寺通天洞口的此处摩崖,暂名为《明曹芝宇题“(花甲重周)寿”字》,请方家多题意见。
西安碑林《花甲重周寿字碑》拓片
清马德昭《花甲重周寿字碑》(也称一笔寿字碑)。此寿字最值赞誉的是其结体奇特,书画加独具匠心,改变了一般书写的笔划,用数字九十九、二十一组成了一百二十为花甲重周,既不失汉字法度,又标新立异,很有余味。
原来在西安碑林,是释读成“花甲重周寿字”,如上所说,一百二十岁为两个甲子(花甲六十岁),当为两周(重周),可不单单当九十九寿看,比九十九长廿一(似“甘”字)岁,所以解释地挺合情理,我就完全照收了。
有意思的是,碑上题字人马德昭,是清代一员武将,不仅武功盖世,还是名垂后世的大书法家。他题写的此碑,及“一笔虎字碑”和融书画于一体的“魁星点斗”刻石,至今陈列于西安碑林(第四室)。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早几天写过的一篇文章中提起过的,在杭州吴山上写正书大“寿”字的徐庆超,也是清代一员武将。原来在清代,武将写大字是有传统的,不但要能耍大刀,还要能耍大笔才好。
西湖吴山风景区清代徐庆超“寿”字
另外说起书法文字游戏,似乎古代文人特别能玩,寻着一百二十寿,我又查了下古人对各高寿的另类称谓,汇总如下,大家开动脑筋,自行分析下为何会如此称谓,也可留言讨论:
七十七岁为喜寿;
八十岁为伞寿;
八十一岁为半寿;
八十八岁为米寿;
九十九岁为白寿;
一百零八岁为茶寿;
一百二十岁,当为本文中的花甲重周寿。
西安碑林与西湖山林之两字比较,如出一辙
下回如有朋友在凤凰山看到此摩崖,别人不懂其意问你,你可直接告诉他:“这是花甲重周寿。”如果朋友还一脸茫然,你可回答得更直白些:“这是一百二十寿,九十九,加上廿一,不就是百廿吗,这是一笔写成的,就是如此简单。”回答的同时给他独笔描一下这个寿字,当你能回答出这样的问题,一般朋友都会惊掉大牙的,好好收藏本文吧,西湖的金石文化可是相当有趣,这可不是“八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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