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曾用“奇女子”来形容她
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开拓者、奠基人
著名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开拓者、奠基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乐黛云教授于7月27日3时46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
乐黛云1931年1月出生于贵州贵阳,1948年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52年留校任教,系中国语言文学系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教授,曾经担任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比较文学学会(CCLA)会长及国际比较文学学会(ICLA)副主席。著有《比较文学原理》《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知识分子的形与神》《跨文化之桥》《中国小说中的知识分子》(英文版)、《比较文学与中国——乐黛云海外讲演录》(英文版)等。
乐黛云是季羡林的学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钱理群的老师,被称为“北大的国宝”。乐黛云的丈夫是哲学家汤一介,公公是一代学术大师汤用彤。乐黛云与丈夫汤一介先生携手于未名湖畔,一个浪漫天真,一个儒雅质朴,他们将一生献于学术,成为中国文坛上一对不可多得的国学伉俪。
季羡林曾用“奇女子”来形容乐黛云,“坦诚率真,近乎天真;做事仍然是大刀阔斧,决不忸忸怩怩,决不搞小动作……一领青衿,十年板凳冷,一待就是一生”。
这样一位“奇女子”,有着怎样传奇的一生呢?
童年、家乡与文学梦
乐黛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祖父是贵阳山城颇有名气的富绅兼文化人,父亲是20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英文系的旁听生,母亲是当年贵阳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花。
父母都是新派人,4岁时,乐黛云就跟着一位意大利修女学习钢琴。全面抗战爆发那年,乐黛云刚满6岁。大约1939年末,贵阳也受到战乱威胁,下达了学校疏散的命令。乐黛云父亲所在的贵阳一中奉命迁到离市区40余里的农村——乌当。父亲租了一座农民储粮的仓库,一家四口(除了乐黛云,还有2岁的弟弟)就在谷仓里住了3年。住家附近没有小学,父母就亲自教乐黛云念书。父亲教英语、算术,母亲教语文。母亲嫌当时的小学课本过于枯燥无味,就挑一些浅显的文言文和好懂的散曲教她阅读和背诵。
1941年,乐黛云10岁那年,父亲因接近进步学生而被解聘,失了业。后来,父亲偶然碰到了一个北京大学的老同学,正在为刚成立不久的贵州大学招兵买马,父亲当即被聘为贵州大学英文系讲师,于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到了贵州大学所在地花溪。母亲也在乐黛云就读的贵阳女中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
乐黛云在贵阳女中念完三年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贵州唯一的国立中学——国立第十四中学。高二那年,抗战胜利,十四中迁回南京,乐黛云则仍然留在贵阳,进了贵州中学。高中三年,乐黛云被文艺所深深地吸引。美国的“文艺巨片”使她如痴如醉。她宁可摸黑走路回家,也要在星期六下午赶场看两三部美国电影。
每个星期六,乐黛云一定会参加唱片音乐会,听著名音乐史家萧家驹先生介绍古典西洋音乐,然后系统地欣赏从巴赫、贝多芬、舒伯特、德沃夏克、柴可夫斯基到德彪西、肖斯塔科维奇的乐曲。
在这一时期,乐黛云的业余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看外国小说,中文的、英文的,真是无所不看。她还喜欢写散文、念故事,国文课上,总是得到老师热情的夸奖。
就这样,乐黛云走上了她的文学之路。
北大、革命与爱情
1948年,乐黛云同时考上了北京大学和位于南京的中央大学,她选择了北京大学。
其实乐黛云原本报考的所有大学,报的都是英文系,但是北大把她录取进了中文系。后来听说,这是因为沈从文先生颇喜欢乐黛云那篇入学考试的作文。
在北大,乐黛云最喜欢的课便是沈从文先生的大一国文(兼写作)以及废名先生的现代文学作品选。沈从文用作范本的都是他自己喜欢的散文和短篇小说,乐黛云班上有27个人,沈从文从来都是一字一句亲自改他们学生的文章。乐黛云最盼望的是两三周一次的作文评讲课,要是得到了先生的夸奖,那可真像过节一样,好多天都难以忘怀。
在乐黛云记忆里,废名先生的课则与沈从文风格截然不同,他不大在意学生是在听还是不在听,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而眉飞色舞,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凝视窗外,时而哈哈大笑。上他的课,乐黛云总喜欢坐在第一排,盯着他那“古奇”的面容,想起他的“邮筒诗”(出自废名诗作《街头》),想起他的“有身外之海”(出自废名诗作《十二月十九夜》)。于是,自己也失落在遐想之中。
那时的乐黛云怀着一腔热血,加入了北平城内的地下党。每天深夜,革命工人在北大印刷厂加班印制秘密文件和传单,她和同学就负责校对。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也是在这一年,乐黛云认识了哲学系大家汤一介。
1952年从北大毕业后,乐黛云留校工作,担任中文系首任系秘书,协助系主任工作,同时自己也开展一些学术研究,并选定现代文学作为研究方向,她发表的长文《现代中国小说发展的一个轮廓》在当时发行量最大的文艺杂志《文艺学习》上多期连载。随后,她开始登上讲台,教授大学四年级的“中国现代文学史”。
同年,乐黛云与后来的汤一介教授在燕园喜结连理,乐黛云自诩她与汤先生是“未名湖畔同行的两只小鸟”,在60多年的相伴岁月中,汤先生温文儒雅,乐先生昂扬豪爽,两种性格互补成趣,伉俪情深,携手汇聚成了一片蔚然大观的人文之海。
既开风气也为师
1952年后的近20年,历史的浪潮让乐黛云历经沧桑,数次的下放劳动里,她当过猪倌、伙夫、赶驴人、打砖手。
1972年年底,她和家人再次回到北大。20世纪70年代中期,北京大学招收了一些留学生,乐黛云从1976年开始承担这批留学生中国现代文学课的教学工作。为了给外国学生讲好这门课,乐黛云努力突破当时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的僵化模式,为他们讲茅盾、巴金的作品,吸引留学生们认真听课。这段经历,成为她开启比较文学研究的一颗种子。
1981年后,乐黛云在教授留学生中国现代文学过程中积累的研究成果逐渐发表,她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期刊发《尼采与中国现代文学》一文,同时还编译了《国外鲁迅研究论集》,这部论集对国内的鲁迅研究起到了开阔视野、促进发展的作用。
1981年8月,乐黛云应邀前往哈佛大学访学一年,随后又到伯克利大学任客座研究员两年。在此期间,乐黛云对比较文学学科着迷至深,她借阅了大量这方面的书,又把所有积蓄都买了比较文学书籍,并决定将她的后半生贡献给中国比较文学研究事业。
1984年,乐黛云回国,继续钻研比较文学。1985年,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在深圳大学成立。乐黛云在这里承担着“马前卒”的工作,将学者们团结在比较文学周围,她笑言自己是“拉大旗作虎皮”。学会组建第一届比较文学讲习班时,有200多名青年教师参与,后来,他们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领域的“黄埔一期”。
不久后,国家正式批准设立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乐黛云担任所长。她下定决心要做出实绩,竭尽所能“为中国培养人才”,心无旁骛投身教学,在北京大学开设“比较文学原理”“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思潮与中国小说分析”等课程。
全身心投入工作,学术专著也随之诞生。1987年,乐黛云的《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出版,季羡林亲自作序,并赞叹“如入宝山,不知道捡哪一块为好”。在乐黛云主持下,短短几年间,中国比较文学相关专著便出版数百部。
在新时期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建设中,学者们公认乐黛云“既开风气也为师”,而她认为自己只是个“鸣锣开道,打扫场地”的角色,“一个学科的发展,一项事业的发展,比起个人的得失来,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
从青丝到白发,未名湖见证了她的坚韧与奉献。2022年,乐黛云老师发表她的90岁感言:“我很庆幸选择了北大,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选择了文学研究作为我的终身事业。我从小就立志从事文学工作,最大的愿望是把美好的中国文学带到世界各地,让各国人民都能欣赏到优美的中国文化,进而了解中国。我努力做着,虽然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一直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