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物理，你能听见宇宙的弦音。

3月1日，《奥本海默》在国内重映，携13项奥斯卡提名归来。其中一项提名，是最佳配乐。

比起影片中绚丽的光影，深刻的主旨，物理学的群星，音乐似乎甘当配角。

但95分钟的超长配乐，多达24曲，构思之精妙，启发之深远，同样值得称道。有人说，没有配乐，电影也将失色，有人听到泪流满面，全身战栗。

用音乐演奏一场核爆

物理物理，万物之理。

最像物理的乐器是什么？大学一堂物理课上，老师曾这样问我们。

当然，每人各有答案。有人说钢琴，工整又优雅，有人说，铜管乐器如萨克斯，深沉而理性，有人说是提琴，变幻莫测。

《奥本海默》给出的答案，是小提琴。

小提琴，不过四根琴弦，奏出变化万千的乐句，可激越，可凄怆，可威严，可躁动。而它音色尤为尖亮，穿透力极强。

Quantum Mechanics与Can You Hear The Music两首配乐，贯穿了奥本海默求学到研究核弹的历程，均以小提琴为主乐器，辅以电子合成器。

两曲连着听，像在演绎人物心迹，更是在演奏一场物理过程。

起初，音符那样的灵动自由，乐句飘浮在空间之中，像粒子的波动，给人稍纵即逝又捉摸不定的印象。

随后，音调螺旋式地上升，粒子处于链式反应初阶，原本坚硬稳固的原子核，随音符开始震颤，不安跳跃。

当中子撞上了原子核，原子裂变、再裂变，无数次循环。此刻，音符推进得更急促，音调好像无限上升，积蓄的能量爆发。

同一个乐型反复出现，轮廓印入脑海，规律愈来愈鲜明。人们对核裂变，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

直到合成器如闷雷响起，乌云倏忽降临。压迫而来的沉重旋律，反复震荡之下，几乎吞没了小提琴，弦乐愈发急躁。

此时，两条主线已清晰：小提琴代表智慧和人性，合成器代表核爆的巨响，科技与人性不断角力，纠缠博弈，走到厄运与救赎的关键时刻。

在极不规律的音符中，人类站在失序的边缘。不过，配乐构思仍有规律可循，一如物理世界，皆有律可依。

比如Destoryer Of Worlds一曲，与Can You Hear The Music互为呼应。两曲均以轻快的弦乐起始，声音逐渐加速，再引入合成器，最后以重锤似的打击乐，让不稳定推至极点，制造压抑的紧张感，预示人类命运。

“有些乐句的命运，将和我们的心灵联系在一起，展现它那看不见的启示。”普鲁斯特曾说。这位文豪的作品，曾让奥本海默走出抑郁。

有趣的是，电影中经典一幕，在核爆试验时，奥本海默在远处观察。刺眼的强光率先抵达，而后陷入一片寂静，几秒之后，巨大的声波响起。

显然，这是诺兰对光速大于音速的艺术处理。起初，光创造了一切，随后，核弹的爆炸声摧毁一切。

这中间，只留给人类几秒钟的思考。

用音乐与物理互文

“你能听见物理的音乐吗？”

片中奥本海默发问，是在拷问自己，又在提醒观众。面对物理世界，与其用头脑理解，不如用耳朵听见。

物理与音乐，天生有相似性。

物理学家在做什么？找到普适万物，恒定不变的规律，越简洁越好。最好用一套规律，描述整个宇宙。再简洁一点，一组方程，形容整个宇宙。

即便如此，和艺术又有何相干？有个方程是最佳证明。

自诞生起，麦克斯韦方程组就是公认世上最美的物理公式。

这组微分方程，简洁，对称，没有复杂的运算，没有冗余的变量，囊括了电磁世界的一切秩序，好像造物者写就的乐谱。

物理学家麦克斯韦，从一堆手稿和数据里，整理出四个乐句，震动了世人。

原来，电与磁，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同根同源，互相转换。

至此，再复杂的电磁场，再多变的坐标系，手握这组方程，人们能在大千世界追寻电与磁，应用之于股掌之间。

音乐和物理一样，将繁复生活抽象为符号，它足够简洁，足够深刻，注定要为我们揭示那些看不见的秩序和逻辑。

千年之前，学者就思考过“波动”，他们最先拿来研究的，正是音乐。

毕达哥拉斯发现，两根张力相等的弦，长度呈简单比例时（比如2:1或3:2），二者能发出和谐的声音，以复杂比例合奏，就不和谐。

后来，有人发现，在音阶之间，只有频率差整数比例的音符，比如sin2x与sinx两个音，频率相差一倍，在一起演奏时最和谐。

再后来作曲家巴赫，用精巧的构思与严苛的计算，写下近乎公式般的《十二平均律》，它流畅凝练，没有一个多余的音符。

从乐谱上看，音乐是频域与时域的共同变化。在琴弦上，音乐是无数个振动的波函数，以不同的频率与振幅，在时空中叠加，构成一场浩瀚的波动。

如何描述一场波动？音乐家用了乐谱，物理学家，用了波动方程。

从光线的传播，到水波的荡漾，再到小提琴弦的振动，万变不离其宗，物理世界的“波”，形式极其简单，就是波动方程。

更惊叹的是，波动方程，一旦结合麦克斯韦方程，人们不用任何测量，在纸面上就算出了光速。这为日后另一位天才的登场，铺平了道路，爱因斯坦。

音乐启发了物理，物理又洞察了音乐，彼此映照，互为注解。

又或说，音乐是物理中一种特殊的解。某些条件下，物理求解出了美，并经由人们的手，让它在时空之中，永久固定了下来。

万物之相似，美妙之相通，远超乎我们想象。